残影故人
“哎?”龙澈然疑惑地看向风湘陵,却见他将那人前襟重又拉上,以指摩挲布料的裂纹,神情之间越发笃定。 “这个伤口,是轮伤,齿不平,双轮。”风湘陵终于站起身。 龙澈然仍旧一脸不解,他虽听过这种武器,但却从未亲见,顿时好奇心又起,“管账的,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识得这下手之人?” 风湘陵只是笑笑,衣袂一转,趋步走出房门,在院中从容站定,向四方朗声道:“姑娘几次三番出手相助,紫某感激不尽,还望能现身一见,当面相谢!” 阵风拂过,院中古树婆娑摇曳,更添几分静谧。 无人回应。 但龙澈然凭着内功深纯,显胜许多,便已然感觉到,原本应只有两个人的院中,此刻,多了另一丝偏阴柔的气机。 片刻对峙之后,那树上终于现出一个黑影,身形纤细,“风湘陵公子好耳力!”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淡漠有礼。 龙澈然听她虽然开口说话,却丝毫没有以真身示人之意,便想跳上去将她抓下来,却被风湘陵只手一横,就势拦住。 “姑娘相助之恩,紫某一直感怀在心,只是,你我素昧平生,紫某始终不明,姑娘为何要如此行动?” 那女子轻哼一声,“公子无需知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不用谢我,帮你是我家主子的意思。” 龙澈然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挑眉,顺着闲闲□一句:“你家主子又是谁?跟管账的很熟吗?” 女子未有回答,像是丝毫不想理会龙澈然的话,目光只看向风湘陵。从那特别的眼神里,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关注,但那种关注中却又隐隐透出些古怪。 “姑娘如若真不愿让紫某猜到身份,想必今日也不会故意等在这里、等到此刻吧?”风湘陵了然一笑,又道:“所以……姑娘是有话要跟紫某说?也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那女子闻言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半是迟疑半是坚定道:“不是他的意思……我等你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话——” 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宵明,现在是她,竟都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这样想着,风湘陵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语气却是不怒自威的沉稳:“姑娘请说,紫某定当洗耳恭听。” “……”那女子见他如此“客气”,本来似有许多话想说,到得嘴边却是突然迟疑了。 又是一阵沉默,风湘陵看着她,树影层叠之中,面容模糊不清,但他能约略体察,那游移的眼神里颇有些敌意,却又碍于什么,不敢有所表露。 肩上的伤已开始隐隐作痛,风湘陵按住那里,脚下略有些虚浮。 龙澈然见他如此,本就一直悬着的心这下重又提了起来,冲那女子大吼:“你有什么话就快说!管账的还受着伤呢!” 树上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风湘陵公子受伤了,严重吗?” 风湘陵并未推开龙澈然欲扶他的手,只是淡淡一笑,语含温柔:“无妨,不过是紫某这位朋友关心情切……姑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风湘陵故意在某个地方咬音稍重,他想确认一件事,借这女子的反应,确认某个人的身份。 关心情切? 听到这个词,那树上的身影明显一震,连带着手扶树梢,叶片都发出些簌簌低吟。 “管账的你少来!本大爷哪有……哪有关心……”最后两个字嗫嚅出声,连龙澈然本人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没底气,心虚之余也只能挥着拳头暗道丢脸。可那颊边悄悄浮起的一抹赧色,却无疑将他欲盖弥彰的辩驳推翻个彻底,甚至还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瞪眼瞧向一边,龙澈然心跳闷闷地加速。 管账的都已经承认本大爷是他朋友,不就是要讲究个义气,说关心也属自然,本大爷干嘛要这般计较? 真奇怪!真奇怪! 不禁又联想起那夜着魔亲吻风湘陵的举动,龙澈然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脑袋里乱作一团,越想越觉古怪,可仍旧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风湘陵和那女子却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烦恼,只是静静地在空气中交接着视线。 月光下,那双深紫的眸子熠熠发亮,但眼神里却是淡若轻烟,如嘲似讽。 良久,一声夹带着悲戚的叹息轻逸而出,终于划破这院中浮荡着的、让人窒息一般、愈发逼仄的沉默。 “风湘陵公子……我等在这儿,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女子语气中难掩的神伤敲击上风湘陵心口,他听她缓缓说道:“请一定、一定不要辜负不该辜负的人!”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恳请你……一定、一定不能辜负他。 果然是这样…… 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笑意,风湘陵拱手道:“多谢姑娘忠告,这投桃报李,也请姑娘转告你家主子——就说……拜君所赐,如今的风湘陵早非昔日可比,有那个能力,不会、也定不敢辜负他送的那份大礼!” 说罢优雅地一转身,面向西南方向,面容似笑非笑。 “风湘陵公子……你误会了!我并非什么说客,刚刚那句话也不是主子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想说的!”女子见风湘陵转身欲走,显然是急了。 “风花雪月,四时红颜……‘双轮夺命风,逐台寂寞影’,世人的形容可真叫贴切,紫某说得对不对呢……风影姑娘?” 风湘陵又是讥诮地一反问,那女子立时噤了声,却又忍不住出口辩驳:“你真的误会了!主子他……” 似突然想到些什么,剩下解释的话语竟蓦地失了底气。 冷笑一声阻断对方渐弱的挣扎,风湘陵并不回头:“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又与紫某有何相干?至于他那些——从来都未理清过的风流债,呵……更是早已与紫某无关。” “龙哥,我们走!”一挥袖,拉了犹被那些暗藏玄机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的龙澈然,轻身一跃,便跳出院墙。 半晌的静默之后,树上人影终于也落了下来,悄然向同样的方向离去。 偏僻的深院重又沉入一片寂寂。 浓稠夜幕下若隐若现的背影,被风带起一角瑟瑟衣袂,苍白萧索,凄凉落定,仿佛要在那里永恒地站着,消磨掉孤鸿一世—— 匆匆一见经路遥,何以萧郎变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啊~~琴儿最近有点忙,更得慢了,希望亲们能谅解~~非常感谢!于是下面会有原创人物出场~~~就当粽子吧~~~希望玩过游戏的亲们不要觉得太雷~~(*︿__︿*) 第三十七章 云暗梅残是故人 之 神弈 夜色有些暗沉,迷迷蒙蒙的雾气蒸腾飘浮,让本就昏黄的月晕更加笼上一层厚重的纱帐。 人间四月,山中芳菲。 幽幽的花香在夜风中穿梭,已是极淡极浅,几不可闻。 一个白色的身影面对几株梅树站着,树枝遒劲苍老,蜿蜒曲折,树梢的叶片也是自然卷曲,在淡淡的光亮底下,微微泛黄。 那人似抬起手,去触身侧枯梅,枝上那一片叶子。 只稍稍碰到,便零落而下。 沉沉的叹息传来,明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此刻竟显得那般苍老,和着这院中形态诡异的梅树一起,竟觉如夜魅般让人无端生寒。 似是起了风,梅叶又早落几片。 终于不忍心再看那虬秃残枝,收回手,却并未垂下,而是伸至襟前,取出挂在胸口的一支玉箫,通体纯白,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比玉色更甚,苍苍如透。 缓缓送到唇边,却是顿住,半晌也未能吹出一个音节。 然后,不舍地放下,重又小心收进怀中,那位置,与心口相贴,玉箫沾染上深夜寒凉之气,就这么透胸而入,宛如针扎。 男子微微偏了偏头,语声如叹:“回来了?” 早已料到迎接自己的必定仍是这句话,那纤细的黑色人影却还是稍稍怔了怔,方才走上前,在那白衣人身后几步之外站定,姿态恭谨,“主子。” 低垂着眼,风影掩饰住自己的忧虑。 每一回,梅花季节,她这主子都会在树旁站上许久,直到花叶落尽,仍旧日日徘徊,不肯离去。 那个人,当真如此重要? 淡淡的声音打断思绪,她听他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风影紧了紧手中双轮,低声回答:“他似已达到目的,只是受了点轻伤。属下一路跟着,看他平安进入洛阳。” 男子的声音微顿,掩不住忧虑之情:“又受了伤么?” 为何……总也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风影心中一痛,黯然垂眸:“属下保护不力。” “不……”白衣人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风儿,你已做得很好。以后,可以不必再为此事奔波了。” “主子!您这话是……”女子惊呼,却在触及那愈发显得颓然的背影时,蓦地便明白了许多,迟疑道:“主子……已经知道了?” 知道她擅自说的那些话,知道那个人是如何回答? 莫非……他刚一回来,未曾歇息,便立即动身赶去了那人身边? 一阵沉默,男子没再出声。那一袭衣衫在暗淡的月色下,惨白惨白,竟仿佛就挂在一副骨架上,连一丝生气也无。 “属下知罪,请主子降罚!”风影单膝跪地,清脆的兵器相碰声传来,她已将双轮放在地上。 杀手的命,在随身武器中,一旦脱手,便是放弃了自己的命。 唇边逸出一丝叹息,白衣轻晃,那男子终是回过身,将她扶起,温声道:“何必如此?我已说过,不是你的错。” 借着那力道,风影终于敢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人。只是,就一眼,便再也无法直视,仅能靠急急侧过脸,方可避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逼出她最脆弱的一面。 她是杀手,即使那只是遇到他之前的过去,但早已习惯坚强独立的性子,已让她不能容许自己脆弱。更尤其,她的脆弱对他毫无用处。 可这一回,却是真的,很想逃避,无法再看—— 那原本俊美飘逸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成了如斯模样,竟连那眼中密布的血丝,颊侧惨然的苍白,都无法掩饰那已然透入骨髓的绝望。 这样的人,明明还活着,却好似,已经死去一般。 紧紧揪住胸口衣料,风影仿佛能感受到,那已让眼前人失去知觉的心疼,“主子……” 艰难唤出声,她好想求他,求他振作,可她知道,这根本毫无帮助。她能为他做的,也惟有那一件事而已。 “属下会继续跟着风湘陵公子。” 听她这么说,白衣男子也只是摇摇头,柔声道:“风儿,若一定要报恩,你所做的也已经足够。当初我之所以救下你,本就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寻常人的日子。毕竟这江湖险恶,不适合你。” “不!”拾起地上双轮,风影坚定道:“属下替主子做事,本就不为报恩,而是心甘情愿,主子若要属下离开,属下宁愿一死。” 说罢刃光一闪,轮沿划上颈脉,却听铿然一声,双轮脱手,旋转着擦过梅林边缘的梅枝,切入不远处一棵古树,落木潇潇。 男子收了手上劲道,摇摇头:“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无法拦你,但是风儿……你该知道,我为何总不用‘影’字唤你……影幻旧尘风自在……你们四个,总有一日,该有自己的人生。” 女子垂眸,忽而心中微涩。 影幻旧尘……风自在——是希望她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中,做风一般自由自在的人……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早已习惯他的温柔,总是用那样充满暖意而平等的关切,提醒着,他不会是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未来。 是呵!早已习惯…… 若非早已习惯他对她们从不吝啬的怜惜,恐怕这句话又会让自己陷入妄想之中吧!只是,现在不会了,在见过那个人之后,便再也不会了。 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也只有那个人。 可是为何呢? 为何看起来如此深爱,如此放不下,却总不肯去见一面,总要一个人吞咽苦痛? 她不明白,也无法去问,因为没有立场亦没有资格。 抬起头,对面男子已背过身,仍旧对着丛丛枯梅站定,手指轻抚过那条刚刚被轮刃擦过的梅枝,专注而细腻的动作竟仿似在抚触心中挚爱。 可是,他都忘了,为阻止那擦伤,自己手背已然添了两道深深血痕,从月下看去,森然的白骨都隐约可见。 疼么? 心疼至斯,身疼奈何? 不忍再看,风影低垂了眼,知道自己再站下去也是无益,便身形一闪,重又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半晌,那始终静然而立的白衣男子终于逸出一丝轻叹,身影在风中瑟瑟,七分苍凉,三分绝望。 “不会辜负我送的这份大礼么?” “湘儿,你竟已恨我至斯?也罢!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能怪你……” “若非我始终放不下这所谓‘正道’的身份,若非我贪心地……想在不失去什么的情况下,同时拥有你,若非我的疏忽大意……当年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湘儿,若是我如今死了,你心头的怨恨是不是就会少一分?你是不是就能,不那么难过?” “如今的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奢求你的原谅?” “真是可悲呢!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被你恨着,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感觉……可是,你一定不愿如此便宜我吧!一走了之,终究太轻松,太不负责任。”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决不让当年风过耳之事重演!然后,神弈的生死,便完全交由你处置!” “只是……无论你是否还信我,有一句话,但愿到那时,还能来得及对你说……” 苦笑着摇摇头,神弈忽而想起跟风湘陵共度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时的他,还是他的湘儿,对他全心信赖,对他毫无保留。 那时的他,将真心放入自己手中的那一刻,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那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失却光华。 那时的他,是那样一个玲珑剔透冰清玉洁的人儿。 ……是自己,毁了那样的他! 暗处一角树后,随风飘起的白绸裙,轻纱曼舞。冰冷而精致的容颜被嫉恨扭曲,十指刻入树皮,指尖尽折,残蔻殷血。 台哥,那个人伤你至斯,你竟还能如此袒护?我……绝不允许,他得到你的心,却不去珍惜! 绝不允许! 外章之一 堪薄红颜惜水仙 之 心语 或许是因为自小便住在翠华深渊,一步都没离开过的原因,冷孀柔从来都不曾想到—— 这世上,还能有一处地方,如此美丽。 饶是她曾遍读诗书,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外面的世界;饶是那翠华深渊,本就为一处人皆向往的世外桃源……她也依然觉得,那处地方是她见过最美的地方。 那些梅花,如纷繁的冬雪,虽不及雪三分白,却比之更多了一段缠绵的幽香。在那个微寒的季节里,开始第一批的酝酿。 含苞、吐蕊、绽放、凋萎…… 最后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如故,唯有香。 冷孀柔就在那样的地方,遇到那样一个浑身都仿似散发着……亦梅亦莲高华气韵的人,那样一个,堪与群芳媲美的人。 彼时,她因察觉到近处跫音而惊慌失措,丢了姐姐送她的,最珍贵的发簪。然后,她躲在树后,看他拾起那枚发簪。 那一刻,她望着他,头一遭体会到,什么叫,心如鹿撞。 可是……她看不清那个人的心,它好像十分柔软,又好像十分坚硬,却是浸没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教她看不清,猜不透。 这也是心语术头一回,在潜意识里发动,但却还是,没能读懂他。 她读不懂他,也有些读不懂自己此刻的情绪。 所以,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那枚发簪,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姐姐所赠,千金不换。又如何能,因着自己这一冒失,而白白丢掉? 壮着胆子,冷孀柔从树后走了出去,捂着眼睛,数着步子,她走得很小心。 姐姐曾告诉过她,翠华深渊之外的人,都戴着面具,都心机深沉,在动荡的江湖风云中,只会尔虞我诈,只会勾心斗角,只会生杀血戮…… 这也是“纵水”,在声名大震以后,却突然匿迹隐踪的原因。 冷孀柔懵懵懂懂,虽无法有所亲身体认,却也一直在心底坚持姐姐的认定。 可是……这世上,有那么漂亮的一张面具吗?有吗? “什么人!” 颇有些冷淡的嗓音传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冷孀柔心头慌张,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耳边溪水的声音流淌,清清浅浅。少女忍不住逸出一声低喘,脚踝似乎扭伤了,稍微一动,便有丝丝疼痛窜涌而来。冷孀柔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弥漫眼眶。 “我……我不是故意要闯进这里的……我……对不起……”幻入脑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少女垂着头,任那两串珍珠滴落在地,渗入石缝间,泥土里,化成一些湿润的痕迹。 “心语术?你是神秘水族的传人?” 头顶略带些惊讶的嗓音传来,冷孀柔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慌忙捂住嘴巴,急得连眼泪都全部缩了回去。 他会讨厌吧? 一定的吧……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都是会讨厌的。 其实不仅仅是只能呆在翠华深渊,她住在水阁,深居简出,除了姐姐,从来都不与外人接触。 在那次偶然遇到一位侍女,不小心说了话之后,她便看到那人脸上明显的嫌弃和憎恶。 世人都说,水族传人有特殊能力,该是为人所称羡的。 可是,嘴上所说,与心中所想,又能有几分相同?也正因为如此吧,谁又会愿意与那样一个人亲近? 即使她温柔善良,姿容秀丽;即使她安静端雅,惹人怜惜;即使她还是水族传人,享有浮名…… 但只要她会这心语术,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他人眼底,甚至是让那些经年的黑暗见了阳光? 没有人愿意接近那样的她,就算她可以操纵心语术,可以避免去窥探别人的心声,也没有人愿意对她笑,对她温柔,哪怕是……分毫的怜悯。 只除了姐姐。 “你……你能把簪子还给我吗?它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冷孀柔鼓足勇气抬起头,她必须要更勇敢些,才能保护自己珍爱的东西。 所以,她已准备好接受各种各样伤人的目光,无论怎样,她都能承受。 只是…… 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会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清丽面容,看着她眼中倔强的星光,虽然微小,却映得那一身柔弱气质忽而变得坚定异常。 那种眼神,为己所爱而努力成长的眼神。 似曾相识。 于是,他微微地笑了,如满庭春临,如秋阳温煦,如一切神采都聚之其间……他的笑容,令天地增光,日月失色。 那样的一笑,冷孀柔只觉得揪住胸口,都是甜蜜过后的心酸。 他蹲下身,将簪子放入她手心。 郑重而珍惜。他愿意为这女孩的愿望,为她眼中某些受伤的情绪,做出珍而重之的表示。 “拿好……”轻柔地冲她一点头,他笑意中不减温暖:“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别再轻易弄丢了。” 语重心长,像是说与她听,也像是说与旁的什么人听,抑或是,说与自己听。 她怔怔地看着他,清水般的眸子里还蕴着些遗留的波光,“你……” 他却淡淡一笑,“风湘陵。” 冷孀柔有些不解,微微偏了偏头,神情纯净而可爱。 他于是越发笑得温馨,“风湘陵,这是我的名字……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少女颊畔立刻飞起红霞,清粼粼的眼底都是无法自禁的光彩。整张脸庞就如一朵带露的丁香,清丽委婉中,别有一番动人愁韵。 她仍旧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冲她微笑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体会到十六年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愿意相信他。 “紫、风湘陵大哥……”红着脸低下头,少女收紧手中发簪,羞怯地低声道:“我叫……冷孀柔。” “冷孀柔?”风湘陵温柔一笑,眼中流露赞赏:“很适合你的名字。” 这是显然的夸奖,冷孀柔觉得脸颊越发烧得厉害,生怕他会发现她的窘况一般,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未加掩饰的紧张反应,风湘陵自是看得出来,于是想了想,便又柔声问道:“冷孀柔,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这样一个似不经意问出的问题,果然让冷孀柔觉得轻松了许多,也微微抬了眸,小声回答:“我一时找不到水源……听到这里溪流的声音,才过来的……风湘陵大哥,你……” 犹豫一下,冷孀柔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进来这里?” 因为你发现冷孀柔时的那句话,很冷硬,完全不像现在的你。就像是……守护的圣地被人随意踏足了一般。 风湘陵闻言微愕,神情有些许不自然,随后是刹那的黯淡,却都只一闪,瞬间便又恢复了那样温婉的笑容。 “不是,你无需觉得自责,我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冷孀柔没再对风湘陵使用心语术,她因信他,而更加不愿用这种方式,所以,她没看出他的变化,只是终于放心般,羞涩一笑,说出自己心底的由衷赞叹,“风湘陵大哥,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呢!冷孀柔很喜欢!” 风湘陵见她眼神晶亮,沾染上快乐的脸庞透着些霞晕,让人不忍心拂去,“喜欢的话,便多待一会儿吧,这里溪水的湿气应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冷孀柔惊讶地抬眸,她没料到他居然看出自己体质特异,可是,与他的眼神相对,她只感到他淡淡的关怀与怜惜,竟无半分看轻之意。 刚刚听她心语术时,也是一样。 心头就这么涌起强烈的感动,冷孀柔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可姐姐一定担心了,冷孀柔必须……马上回去。” 她觉得舍不得,才短暂相识,她已感到与他分离是种不同寻常的难过。 风湘陵看出她依依留恋的心思。这名少女,有着最纯真和天然的情感,仿佛从来不知掩饰为何物,从来都这么容易就泄露心中所想。 而自己,在那人面前,曾也是这样。 虽然总避免不了习惯,总会带着算计,带着百转千回的心绪,哪怕是真情,也有所隐藏,也从始至终,谋划得精细。 忽然很想,好好爱惜这样一个剔透的人儿。尽己所能,让她多些快乐。 “没关系,”他柔声安慰,“我陪你走一段,送你回去。” 冷孀柔顿时惊喜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瞅着风湘陵,那里正泛着纯然的快乐,萌动的羞涩。 “不过……”风湘陵笑着眨了眨眼睛,“在那之前,得把你的脚伤治好。” 冷孀柔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刚刚是扭伤了,下意识微微一动,还是疼得厉害,这样根本没办法走路。 “有巾帕吗?” 正自皱着眉头为难,她却听他这样问,于是不由起了疑惑:“风湘陵大哥,只是扭伤,不需要包扎……” 风湘陵却笑了一笑,“不是包扎,有没有?” 冷孀柔虽仍旧不懂,却还是依言从袖中取了丝帕,那上面用冰蓝色细缎线绣着水仙,三两朵清雅别致,颇有些闺情闲趣。 风湘陵接过,果然并未向她脚下缠去,却是两手一抬,围上自己的双眼。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见状愈发不解。 风湘陵却是唇角微勾,“冷孀柔不要动,否则我可找不到方位了。”略略一顿,他将手试着朝冷孀柔受伤的右脚踝处探去,动作极为小心:“毕竟是女孩家,还是慎重行事的好……接骨会有些疼,忍着点。” 冷孀柔却是完全呆住了,他为他的珍惜而感到幸福,也为这明显出于礼数的考虑泛起难言的感动。 他是真的,珍视她。 除了姐姐以外,这世上,第一个珍视她的人。 冷孀柔看着风湘陵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微勾的唇因少许紧张而抿紧,看着他乌黑如缎的长发从后披散下来,她不由回忆起初见时,他微笑,那绝世的风华。 脚踝处一瞬间袭上的剧痛仿佛都算不了什么了,冷孀柔只觉得,胸中暖暖,眼角又有些瑟瑟。 “……怎么哭了?疼吗?”关切的声音传来,风湘陵是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可若是疼的话,分明应该在接骨的时候尤甚。 “风湘陵大哥……”冷孀柔不知该怎么说,“我……我只是觉得……好高兴!” 风湘陵闻言一愣,随即唇角微微翘起柔美的弧度,手下仍旧为冷孀柔细细按摩脚踝:“傻姑娘,高兴的话,是该笑的,怎能哭呢?” 溪水潺潺地流着,冷孀柔在这样宁谧的氛围里,听他这样说着。 高兴的话,是该笑的…… 可是为什么……风湘陵大哥,为什么你的笑容,时时透出那样的感觉?这一刻,并未使用心语术,但她似乎觉得,自己已感受到了某些隐藏颇深的东西。 为什么呢?为什么如此温柔的人,内心却充满了寂寞与哀伤…… 看着这满树的梅花。 冷孀柔脑中仿佛能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堇色衣衫的人,站在梅树下,花雨纷纷坠满肩头。 一挥手,雪白的花瓣就顺着衣袖滑落。 可那另外一些,重又坠了下来,肩膀上,仍旧是满满的雪色,还有那些,无论怎样,都褪不去的幽香。 沾衣,沾人,还沾上些浓重又疏淡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