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一梦
耳边隐隐有什么声音响起,似是鸟雀啼鸣,清脆,很好听。 鼻尖痒痒的,好像草叶轻拂,扰人安眠。龙澈然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很不情愿地睁开眼,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在成都有过一次经验,龙澈然恐怕又会以为自己已经羽化升仙了,但这一回,他却是马上便完全清醒过来。 “管账的!”手下意识一摸,触到是犹带些温热的躯体,正好好被紧圈怀中,伏在自己身上。龙澈然忙坐来身,紧张地伸手探一下风湘陵鼻息。 胸膛相贴之处,正微微传来,让人安心的律动。 还好,还好…… 心下稍一放松,先前被完全忽略的诸般感觉便突然袭直全身,忍不住痛呼出声,龙澈然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抽筋,不剧痛的。 该不会废了吧? 龙澈然脸色发白,倒真有这个可能。抬眼向上望,都是堆叠的云层,从哪里掉下来的已经完全看不清,这样抱着一个大活人砸下来,不残掉才怪。 可是,就算再重来一次,也还是会选择就这么冲下来的吧。 至少,他楼大爷皮糙肉厚,给管账的当垫子总比让他自个儿硬生生掉到地上结果要好得多。 很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龙澈然并没有后悔,唯一想到的一点,便是——好不容易才让风湘陵对他动情,若真因为这一摔落下个残疾什么的,他会不会…… 虽说乐观开朗到相当的程度了,但一旦涉及到风湘陵,他好像就没有那么多自信,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一觉醒来,只是黄粱一梦。 轻叹口气,龙澈然小心揽住风湘陵,开始打量起周围环境。 千华山。 若说先前对这个名字并无太大感觉,那此刻,龙澈然算是完全认识到,这座山,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名字了。 千般风华,万种色彩。 眼前这地方,一眼望去,遍地丛生珍奇巨树,见所未见的,唤不出名字的,有一些甚至直上云霄,如同那早已不知在何处的崖顶,都被云雾遮挡起来。龙澈然这才发现,他们头顶上,就有一颗树,想来,若不是因为它,掉下来只会更惨。 略一唏嘘,龙澈然知道,现下不是观景赏物的时候,得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毕竟现在风湘陵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有没有受伤,他还完全没有底。 这样想着,龙澈然强忍住身上疼痛,抱紧风湘陵就要站起来,却忽闻一阵幽幽远远的歌声。起先,龙澈然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鸟,毕竟此处这么多异木,若还有什么珍禽之类,也不奇怪,但很快,他便不能这么认为了。 那确实是歌声,是人在唱的,那声音略有些低沉,似是男子,但却又沙沙润润,隐隐带点女子的柔婉和妩媚,乍听下去,竟有些不辨男女。 龙澈然起先还只顾迷惑,却是立马反应过来提高了警惕。在这种外表看来美如仙境的地方,极有可能会遇到什么古怪人物,若要放在平常他或许会十分感兴趣,但现下怀中抱着风湘陵,他便需要全面小心,不能稍有分神。 更尤其,那声音越来越近之后,他听出那唱词的内容,便更加警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般,戒备地盯着声音飘出的方向。 “猜猜我是谁……猜对留你做花肥……” “猜猜我是谁……猜错送你去黄泉……” “猜猜我是谁……” 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吟唱,直到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在林荫之间,红衣翠袖,撑伞而立,那先前还不停翕合的红唇才渐渐抿起,微微勾出一段细弧。 纵使早有准备,龙澈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长这么大,见过最美的人,那绝对是风湘陵没错。可眼前这一位,若说有逊于他,却又仿佛可与之比肩。 细看去,只见细长凤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光润右颊边,淡赤条纹隐约勾勒出某种妖异图案,微红的发用一条翠绿花茎高高挽起,露出右肩上一朵比脸庞还要硕大三分的花朵,半开半合,张牙舞爪。形貌虽颇为可怖,放在这人身上,映着他脸庞,却又艳媚绝伦,美得不可方物。 “小子,竟然能来得我这千华梦地,倒颇有几分胆识,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入口的?”那人见龙澈然面露惊诧却又隐含戒备,不由眯眼一笑,容颜妖惑,手上秀红竹伞微微旋转,伞面也绘着同他脸上一样的花纹,树影斑驳间,阳光倾泻下来,透过伞骨,映得整个人都是那样回环蜿蜒的痕迹。 龙澈然一时又有些怔住,这句问话不似唱的,声音更加低沉,再加上这一种千娇百媚的姿态与样貌,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不怪他迟迟未能下定结论,实在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嘻嘻……”似乎觉得龙澈然现在的反应很有趣,那人妖娆一笑,放下手中小红伞,在身侧缓缓打着旋儿,然后,像是跟随这转动的节奏般,重又轻唱了起来。 “猜猜我是谁……猜对留你做花肥……” “猜猜我是谁……猜错送你去黄泉……” 龙澈然听着他唱,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下意识将风湘陵向自己怀里揽紧了些,“你这家伙,搞什么鬼,猜对和猜错根本没差别嘛!本大爷就不信做花肥会比去黄泉来得好!” 摇了摇头,那人仍旧是继续唱。 龙澈然这时再打量他片刻,旋即却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既然你这么坚持,本大爷就勉强猜一猜吧!咳,本大爷要说了——你,其实便是‘绯花修罗’,璇霓吧!” 那人这次,不点头亦不摇头,却是顿住了歌唱,笑吟吟看着龙澈然,目光中满含兴味,“小子,有点意思,继续说。” “不要叫本大爷小子,本大爷有名字,楼、澈!” “嘻嘻!龙澈然小子,理由呢?你如此猜测的理由,我倒很有兴趣听听。”仍旧将伞竖起,伞柄架在肩上,璇霓一手轻抚肩上花朵,姿态闲适。可龙澈然却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避免了一次攻击。 眼一白,懒得纠正他称呼,龙澈然指了指自己怀中抱着的人,“本大爷原来也不知道,是管账的说,传闻中的‘绯花修罗’,就是你这样,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却生得一副美女模样。还有,他这次来千华山,就是来找你的。” “管账的?找我?”璇霓微微皱眉,就要走近一些看看风湘陵。哪想龙澈然却马上反应过来退后几大步,刚刚站定,便立时觉得后背作痛。 见他这番分明自身难保还激烈“护犊”的举动,璇霓优美的唇线再次缓缓勾起,“龙澈然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种子,怎么,你喜欢他?” 脸上一红,龙澈然却不肯有丝毫放松。 “嘻嘻……既然他是来找我的,你不将他交给我,岂不是拂了他的意?”全不介意龙澈然警惕的目光,璇霓在原地站着,姿态带着分蛊惑人心的慵懒。 “本大爷怎么知道,他来找你干什么?如果是有旧怨,怎么能就这样交给你!”龙澈然仔细盯着璇霓,试图找出些端倪,却实在是向来学不会察言观色,现下,也仍旧什么线索都寻不出,更何况,对手还是位高深莫测到跟风湘陵有一拼的家伙。 “哦?他仇家很多?你不是喜欢他么?怎么都不知道?莫非……他不属意你?”璇霓笑而反问。 龙澈然咬牙,这一连串的问题,莫说是璇霓,就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斩钉截铁地回答出来。 甩甩头,索性吼出一句,“不管他仇家多不多,只要有本大爷在,就休想有人能伤到他!至于剩下那些……本大爷才不屑斤斤计较!” “原来如此……龙澈然小子,你的答案我很满意,不过,依我看来,你的心上人,好像,快要不行了吧?”刚刚惊鸿一瞥间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颜色,璇霓只消看上一眼,便已能猜出个大概。 龙澈然心下一惊,正要反驳,却忽觉怀中人身躯一阵剧烈颤抖,低头看去,风湘陵眉心紧皱,嘴唇血色竟然急遽褪去。 “先别动他!”龙澈然正要伸手,却被一只翠袖拦住动作,抬眼一看,璇霓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近前,而他此时看着风湘陵的眼神,居然是万分惊讶。 龙澈然一时着急,看不出那神情究竟包含什么样的意味,总觉得不简单,就要张臂护住怀中人。 却在此时,璇霓已经出手探向风湘陵衣襟内,手指一牵,摸出来,殷红的色泽,莹润的肌理——血玉项链。 “风湘陵?!” 听着璇霓惊唤出声,龙澈然一时有些怔住,却在看出他脸上突然升起的阴霾时,立马紧张起来,急道,“你——!” 微微皱眉,璇霓却不管龙澈然想说什么,径自从袖间掏出一只红瓷小瓶,迅速给风湘陵灌下去。 “喂喂!你给管账的吃了什么?你……”心下一急,龙澈然就要让风湘陵吐出来,璇霓却在此刻,看着风湘陵,神色略有些放缓。 总算,还来得及…… 心神稍定,原先那摸不清看不明的神色便重又浮现面上,璇霓见龙澈然一脸火烧眉毛的着急样,又看了看沉睡中的风湘陵,忽而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龙澈然小子,‘圣手医仙’的名号,你有没有听过?” 龙澈然现下恨得不行,哪管什么圣手邪手,只觉得风湘陵如果就这么没了,他一定要将这家伙千刀万剐,也不怕坏了他不杀人的规矩。 心里正着急,却全然没看出来,风湘陵其实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死不掉了。 因为,璇霓不会允许任何人,从他的手下没命,当然,这是指,圣手,而非修罗。 “如果我说,这世上,除了我璇霓,没有人能救得了他……”站起身,璇霓旋转着肩上小红伞,微微偏过头,手指缓缓勾勒颊侧那硕大的花瓣,笑得莫测。 这一个“救”字入耳,龙澈然才总算脑中清明,“你……凭什么本大爷要相信你?” 璇霓轻哼一声,“也难怪风湘陵不喜欢你,整个一呆子,你自己看看,比起刚刚,现在他的脸色是好了还是坏了?” 也顾不得璇霓怎么评价自己,龙澈然仔细审视怀中人,这才发现,比起最初,确实添了些让人安心的血色,手指抚上去,好像也比先前温暖了。 “不过,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要让我救你的宝贝,还得有个条件。”璇霓悠悠摇晃指尖,笑声轻轻柔柔,回荡在林间,颇有些飘渺的味道。 并未多做考虑,龙澈然知晓,这种情况,他必须相信此人。 更尤其,风湘陵本来就是要找他……但是,他之前为什么对璇霓与他的关系只字不提,又为什么,非要在半夜撇下自己单独离开,而且还是以那种方式? 现在想来,如果他没有突然惊醒,没有找到风湘陵,没有跟他跳下这悬崖,或许现在等到的也只是一纸噩耗了吧? 除此以外,还有那崖顶之上匆匆一眼,虽然不甚清楚,但他分明看到,那些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衣着打扮,这究竟是…… 强压下心头某种不好的猜测,龙澈然抬头,清毅的眸子透出义无反顾的坚定,“什么条件?只要你能救他,本大爷都答应!” 璇霓满意一笑,妩媚的丹凤眼角邪邪扬起,面容妖娆,颊侧藤萝愈发艳丽,仿佛正在滋生蔓延。 人似花,花似人。 绯花,修罗。 龙澈然站在一大片不知名的绿草中间,手里拿着把锄头——按璇霓的话来说好听点,应该叫“花锄”——但实际用处也是一样。 没错,这就是那人要求的交换条件,在风湘陵疗伤期间,由龙澈然代他照顾千华梦地所有的花草树木。 本以为要劳动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精明的美人,所需要的条件一定极为苛刻,非上山入海赴汤蹈火不足以成事,哪知龙澈然卯足了劲儿,在璇霓替风湘陵安排的房门外杵了大半天,等来的却是那人一个哈欠,外加门内不紧不慢飘出的话语—— “嗯,我刚刚想到了,千华梦地正缺个花匠,龙澈然小子你看起来不错,这就过去吧!” 末了,从窗户丢出一个大家伙,还不忘再加一句,“记住哦,我这地方随便什么花什么草都是药中极品,你可要好生照看着,否则风湘陵的病要是功亏一篑……” 结果,龙澈然只有乖乖操起锄头离开的份儿,一步三回头,连风湘陵的面都没见着。 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龙澈然强忍住摔伤处一阵阵疼痛,弯腰开始干活儿。 天色尚早,只能寄希望于专心做事,好让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到晚上,也许璇霓能让他看看风湘陵。 这边龙澈然兀自埋头于满地奇奇怪怪的植物,那边璇霓正在不远处观察他,眼光不复慵懒,倒多了些审视凌厉的意味。 不过,看到龙澈然明明笨手笨脚还诚惶诚恐小心谨慎的样子,仿佛生怕踩错一步,前边就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璇霓倒不禁轻轻一笑,神色也放柔了许多。 “还真是个呆子,那种话也能当真,也不想想我要是不想救风湘陵,谅你几个园丁花匠也毫无用处!更何况,这满地的宝贝,让毫无经验的笨蛋来碰,说实话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心里虽这样想,璇霓还是放任龙澈然在那艰难摸索,自己两袖清风又回房去了。 关上门,璇霓走到床边,坐下。 风湘陵静静睡着,恬淡面容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但还是显得苍白,表象上是不足亏虚之症。然而,璇霓先前才仔细替他诊断过,知晓这情况绝非一天两天可以造成,这病,棘手程度确实超出他所料。 对,不止是中毒而已,经年日久,已是膏肓之病。 将风湘陵右腕放回被子里,掖好,璇霓一边细细寻思一边打量这许久不见的——彼时的稚气少年,如今的清俊男子。 “我本还怀疑,是什么人误打误撞进来我这里,看到你这孩子,倒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难为你能想出来,还狠得下心冒这么大险!” “……”说着说着,璇霓不由低低一叹,“五年没见了吧……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身量没见长,倒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连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 “风过耳粗枝大叶跟那疯子似的也就罢了,神弈是怎么照顾你的?” 摇了摇头,璇霓笑自己不问世事这么久,本以为早就超脱世外了,居然还能将那些人那些事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孩子,小时候还与自己亲热,可爱得不得了,十多岁开始一夕老成,一口一个前辈的叫起来,听着真不顺耳……不过,还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就连那疯子,嘴上虽不讨好,总是嫌弃这嫌弃那,甚至还含沙射影叫小东西更男子气概一些,但心底里,也是疼他疼得紧的吧。 说起来,从那天以后,就再没见过那讨人厌的疯子了,虽然嘴上声称要与风过耳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但其实真正原因……是彻底厌恶自己了吧? 为什么,总觉得,那些尘封往事,有些仿佛就近在昨天,有些却似乎是上辈子经历过? 就像现在再回忆起来,璇霓已经很难想象,自己这般逍遥客,也曾有过那么纠缠不清的过去。 果然是,山中只一日,地上已千年! ******************************************************************** 日已西斜,龙澈然在门外踟蹰,正看见璇霓从另一边走来。 他手里拿着毛巾,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乍看去不知是什么。龙澈然急忙上前打招呼,却见那人略显疲色的脸上突然间笑意盎然,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头皮发麻,龙澈然遂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唤一声,“前辈。” 飘飘忽忽靠近,璇霓看这后生一改初见时跳脱无礼的态度,显然是短短时间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厉害”了。 唔,小风湘陵真是□有方啊! 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再看自己手中一堆东西,璇霓眉一挑眼一勾,玩性大起。 “喂,小子,我问你……”凑近耳畔,美人吐气如兰。 浑身一哆嗦,龙澈然施展瞬移功夫,退开老远。美人锲而不舍,再凑近,笑曰,“哎哟!这么害羞,那我这问题岂不难办?” 恶寒,脚底都嗖嗖往上窜冷风,龙澈然顿时觉得他家那位不仅长得美而且心肠也实在太可爱了,只是为什么还不醒来、还不醒来,徒留他一人受苦。 像是看出龙澈然在想什么,璇霓心里愈发好笑。漫漫征途第一步就这样了,唉,没办法,只好先给你点‘甜头’尝尝鼓励一下啰! 像是刻意般,璇霓压低了嗓音,沙沙哑哑似微风簌簌,别有种幻惑的风情,可是龙澈然脑中警铃大作,丝毫不敢有所放松。 所以,直到璇霓问出某句话时,他还肯定没往不正经的方向想。 愣了愣,纯当自己耳背,龙澈然硬着头皮虚心求问,“前辈刚刚说什么?” 眼波一横,璇霓点头表示理解,“太害羞会下意识负隅顽抗,不过呢——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你跟风湘陵做、过、没?” 大脑白了一瞬,好似全身血液都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却在下一刻,马上又尽数回流到头顶。要想知道龙澈然脸色有多红,只消对比一下璇霓肩上那朵花就可以知晓了。 “做、做什么么么?”差点咬到舌头,口齿不清,龙澈然暗想要不要干脆借此机会蒙混过关。 他是神经大条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没错啦,可是青天白日之下跟人讨论这等闺房秘事也未免太……要让某人知道,或许几年都别想近身了。 怎么可能让龙澈然打成如意算盘,璇霓一手拧住他后领,故意扯那伤处,笑容狡黠,似能杀人于无形。 哼,就算要打如意算盘,也得他绯花修罗先来。 龙澈然疼得龇牙咧嘴,可怜屋里那心肝宝贝的生杀大权就握在这人手中,不能明里反抗,头一垂,只得小声嗫嚅,“……做过了。” 璇霓一挑眉,佯怒,“干吗学蚊子说话?敢做不敢当,吃干抹净就走人?嗯?” 尾音上挑,璇霓本想再接再厉继续激将一下,哪知龙澈然已经不负他所望,整个人一蹦三尺,嘴里大声嚷嚷,“谁说本大爷敢做不敢当!本大爷就是跟管账的做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要不是顾及他面子薄,本大爷犯得着遮遮掩掩的吗!真是有违本大爷的行事准则!哼!气死了!气死了!” 一长串话连珠炮语,大反之前吞吞吐吐,甚至连停顿也没有,相当之理直气壮言辞凿凿。 敢情憋了很久,如今终于一吐恶气了?璇霓心里笑得前仰后合,同时也为风湘陵能把枕边人驯服若此甚感欣慰。 好孩子,不枉我教导你一场啊! 眨了眨眼,璇霓见龙澈然脸红脖子粗,显然吐真言吐得意犹未尽,决定把其他细节问题留待以后慢慢发掘,美其名曰不想某个呆小子太过激动伤肝伤肺,实则吊人胃口满足自己恶趣味。 两手一抛,璇霓把手里东西尽数扔给龙澈然,“既然已经做过,那就没关系了,以后给风湘陵净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说罢不等龙澈然反应过来,便一抬脚把人果断踹进门,这般粗鲁的动作让璇霓做来,竟是一气呵成优美无比。 “相信你一定能好好照顾他——” 门砰一声关上,龙澈然这才感觉双手沉沉,而屋内正中已摆着一只大得近乎奢侈的圆形木桶,水面洒满了各色绚丽的花瓣,散发出清甜的芬芳,隐约还夹杂了某种药草味道,很好闻。 透过蒸腾水雾,龙澈然看到床上沉睡的人。 璇霓似乎已经走远,临去时挥挥衣袖抛下的那句话,暧昧得让人心痒,不过龙澈然只想确认,他并非置身梦中。 从白天到夜晚,仿佛自相识以来两个人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龙澈然触到风湘陵脸庞,细腻温热,是真实的,不是梦。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这种感觉。以前总以为是那些穷酸文人无病呻吟,哪有思念会如此深刻?如今,却是信了。 门外,璇霓收敛声息。 一炷香时间过去,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动静,这才飘然离开。 *********************************************************************** 是夜,甫一进房,璇霓就看见龙澈然正握着风湘陵的手,发呆。 “你就是把眼睛都望穿了,他也没可能这么快就能醒的。”走近,璇霓对上龙澈然转过来的目光,心里不知怎么一软,难得不再调笑,“他的病,能撑到这种地步已是不易,再要醒来只能等大好了。” “那要多久?”龙澈然低下头,轻轻摩挲风湘陵手背,五指纤细,瘦得都快皮包骨了,摸着摸着,就有些鼻头发酸。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想了想,璇霓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看听者自己愿意怎么认为了。 然而,龙澈然神情却没太大变化,反像松了口气般,“本大爷还以为至少得要个十年八年呐,这样看来,总算还有盼头!” 璇霓没料到他原是这么想的,不由问道,“若真要那么久呢?” 明亮的眸子忽然暗了些许,龙澈然一时沉默。 给过希望再夺走是件残忍的事,璇霓知道,但他却想听这个答案,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在呐喊—— 如果等一个人,要很久很久,你是否还会愿意再等下去? “我会等。” 这三个字,是龙澈然的回答。 轻轻的,却坚定。这一瞬间,璇霓眼中不太可靠的小子,眼底的坚毅、温柔、眷恋,仿佛与生俱来,让人安心。 不是没有动容的,但璇霓却只是摇头,眉宇间笼着浓浓倦意,“你怎么知道等下去就会有结果?如果他永远这样,你也耗尽一辈子等他?” “不会的!”龙澈然握了握风湘陵的手,像在跟他确认心意,“管账的不会让我等太久,他答应过,为我好好活,我相信他。” “听到吗?管账的,我相信你。”抬起风湘陵的手,轻吻掌心,龙澈然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我相信你。 璇霓一时有些怔忡,说不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温暖感觉代表什么,总觉得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了。就连刚刚细致观察之下,发现龙澈然说出相信时分明连手都在发抖,他也难得体贴地没有指出来嘲笑。 毕竟,心爱之人与自己隔着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的距离,纵使双手相扣,潜意识里的恐惧也是很难消弭的吧。 这种感觉,他懂。 笑了一笑,璇霓想要转身离开,却到底觉得这种气氛一定会害两个人都睡不安生,为了风湘陵和千华梦地花花草草的性命安危,他还是决定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于是—— “对了龙澈然小子,有件事忘记说,你不能睡在这间屋里。” “啊?”好不容易从悲情中回神,龙澈然忍不住瞪眼,“为什么本大爷不能睡这里?白天干活见不到管账的,连晚上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前辈你怎么可以这么……” 没人性。 最后这三个字连忙往肚里吞,龙澈然闭紧嘴巴,生怕什么腹诽的话会在下一刻冷不丁蹦出来。 “怎样?”凤眼一眯,似笑非笑,“‘晚上的权利’是指什么?你别忘了,风湘陵可算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了——” 这种语气,就差直接说“严禁房事”四字。 “前辈!”恼羞成怒,龙澈然发火不能,只得张牙舞爪小小意思一下,“本大爷可不是禽兽!” 是,你当然不是禽兽,我家小湘儿怎么可能与禽兽为伍?若说是只大白犬倒挺合适。 这样想着,璇霓忍不住在脑内勾勒出龙澈然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晃晃追着风湘陵的样子。 唔……最好还是小时候粉嫩粉嫩的风湘陵,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啊! 心里感叹,同时坏点子像丰收时节的栗子树,刺猬般往下哗哗掉,不过,鉴于主角之一还躺在床上,不能实施罢了。 “可惜……” “什么?”龙澈然没听清。 璇霓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想法全倒出来了,“嘻嘻!”巧笑倩兮,小辫子先藏起来,“我相信你不会欲求不满到这种地步,不过呢——问题这房里只有一张床,你总不可能跟病人挤吧?这么大只,也不怕压坏风湘陵……” 言罢很心疼地一叹,分明话里有话,暗藏玄机。 被璇霓说着说着就飘过来的暧昧视线瞅准,龙澈然就算本来想往单纯方向理解,这下也很快就领会了个中含义。 决定装傻,“那个,本大爷不用上床睡,趴着就行。” 趴着?当你铁打的啊! 轻哼一声,璇霓懒得跟他罗嗦,上来就要拖人,龙澈然情急之下眼神乱飘,居然发现房间某个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软榻。 奇怪,怎么早没注意到! “啊!我睡那里!”一把扑过去占住,四肢大张手脚并用,仿佛要把这东西整个儿钉在地里才安心。 不过,他忽略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这张软榻怎么可能凭空冒出来? 见目的达到,璇霓心情大好之余也有些疲惫,便不再耽搁,从床边小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只药瓶,扔给龙澈然,“喏,跌打损伤,自己收拾吧,我可不想明天还看见个直不起腰来的花匠。” “咦?这不是……”危机解除,龙澈然捏着那瓶子,犹有顾虑。 “放心,”璇霓似乎很满意他这第一反应,“你跟风湘陵一人一份儿,不会短了他的。” 龙澈然听他这么说,这才把瓶子收好,抬眼正要道谢,却见璇霓摆了摆手,“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收拾好,风湘陵需要静养,别吵他。” 龙澈然点头道声是,璇霓这便施施然推门走了。 屋内,烛光暖暖。 龙澈然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 屋外,月色溶溶。 璇霓在门边没等多久,就如愿听见里面传来搬扛重物的动静,走走停停,像在避免发出大声。 嘻嘻,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大劲儿把软榻放那么远了,直接搁风湘陵床边岂不省事? 这样抱怨着,璇霓却是笑颜如花,好不开怀。 至于一天之内两次在门外偷听,这可不能怪他,都是为了病床上那位人事不省犹未知天下大乱的睡美人啊! 不过,平静的日子总是如流水逝去,或许等睡美人醒来的那一刻,天下真会大乱也未可知。 而那天究竟什么时候会姗姗来迟,守候的人们又要等待多久,谁也不能预先得知。 唯一等到的,仅仅是许多日之后,那个看上去风和日丽的下午。天色隐约有些山雨欲来的晦暗,千华梦地一如往常,依旧美景如画。 璇霓从风湘陵房里出来,捧着黑血浸透的巾帕,撞见了躲藏在外来不及回避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纵使聪明如他,也万万没有料到…… 这个人,将带来一切因果的转折,和—— 所有从生至死,由死到生的故事。 最后一根银针从命门穴撤下,龙澈然扶住风湘陵软下来的身子,紧张看向亦是长舒一口气的璇霓。 “怎么样了?” 手心隔着绸布,传来温润粘腻的触感,璇霓从风湘陵后颈小心取下来一块已被彻底浸湿的帕子。起先还有丝丝缕缕乌黑脉络,被后续涌出的液体一层层晕开,正中颜色绯红,毫无杂质。 “余毒已经除尽了。” 璇霓展眉一笑,将针灸盒搁在案上,转而端起一只药碗,示意龙澈然调整姿势,“尽管如此,还是大意不得。毕竟他身体本就损伤严重,且内力亏空,要想完全复原并非易事。” 龙澈然正给风湘陵擦拭唇角溢出的药汁,听见璇霓这么说,神色里顿时又是喜悦又是怜惜,忍不住抬头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动作稍稍凝了下,复又继续,璇霓心道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稳重老持,居然还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让他都有些反应不及。 “你倒不用谢我,”收拾完毕,璇霓见龙澈然正要放人躺下,这才发话了,一手还止住他动作,“风湘陵刚刚吃药,你且用真气在他奇经八脉走一走,疏通瘀滞残血。记住,要温和行之,且需得仔细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前辈放心,我一定小心谨慎。”龙澈然闻言不由正襟危坐。 璇霓见他这样,面露笑意,却又马上敛了去,“另外,关于风湘陵的眼睛,我有些话要与你说,现下你先专心行功,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龙澈然愣了愣,不明白璇霓突然沉下来的语气是什么意思,难道管账的眼睛治不好了?心下一咯噔,仍是强忍住没问,只轻轻点了下头。 几番欲言又止,璇霓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 千华梦地,珠华林,花开遍野。 大片大片吐蕊怒放,炽烈如焰火,绮靡似珠瑙。 仿佛,似曾相识。 璇霓就在这漫天红雾中,找到了那抹过于突兀的苍白。 该怎么说呢?自己会在这里种这些花的原因,虽则不甘心承认,也无怪乎是为了纪念——落仙谷,流云瀑布,就长着这种花。 曼珠沙华。 多少人曾经说过的,最适合自己的花。 轻轻一笑,璇霓缓步陷入花阵之中。 若是记忆足够准确,落仙谷那些花儿应该早已见不到,并非凋谢了、荼蘼了,而是,掩藏了、忽略了。 被那些清新纯洁得像梦一样、柔弱却凌霜傲雪的小小花儿,遮蔽了花期,强占了所有。 却没有任何人阻止或反对。 曼珠沙华,太美太艳,太妖太邪,红得跟血一样,不详之花,似要阻挡所有可能的路途,只留一叶通向黄泉冥海的弯舟。 其实,他也不喜欢这种花,却为什么,总有人会说,他像它? 璇霓想不通,但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当年离开时为数不多的行囊里,为什么会有那些种子。又为什么,要在来这里恰恰两年期满之后,鬼使神差种下它们,然后,放任种子发芽,破土,节枝,散叶,吐苞……最后,花开满地? 璇霓驻足不前,像是沉入了思绪里。 不远处半蹲着埋首的人,也在自己的世界徘徊,将所有隔绝在外。 花香成阵,隐隐有种哀戚的味道传来。 风,也似在凭吊什么,若有若无,是谁人未归的魂魄? 璇霓不知怎么的,居然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那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此时此刻还是置身于这一片有着诡异传说的花海。 近前,璇霓看见白衣人动作,皱眉之余心头那种冷飕飕的感觉愈发明显,连带语气也添了分凉薄,“几天前还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现在倒来精神了?说吧,这又是你的哪笔风流债?” 闻声抬头。剑眉修目,薄唇高鼻,几缕未束的青丝沿着肩线滑落下来,倜傥风流,神魄朗俊,正是神弈。 微微动了动唇,却并未辩解。 璇霓越过他看去,就见两只通体漆黑的大圆轮,薄刃锋利,还依稀染着些斑驳痕迹。凭医者的判断,是杀人见血的结果,且手法干净利落,丝毫不显拖泥带水。 “哟,看不出还是位带刺的美人,武功了得吧?”一屈指托住下颌,璇霓笑得几分诡诈,“这样说来,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小湘儿知道么?” 身躯大震,神弈显然没料到璇霓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无法再保持沉默,神弈轻叹口气,“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嗓音沉沉,带着大病未愈的虚浮和无力。 可璇霓显然不打算让他好过,追问,“哪个‘他’?是‘他’还是‘她’?” 疲惫扶额,神弈望一眼璇霓,淡笑,“若非知道你是为湘儿着想,我可能没这个耐心再跟你咬文嚼字。” “嗯哼,既然知道,那就从实招来吧!”璇霓抱胸以待。 “这双轮的主人,是我的下属,她……不久前战死,是因为我的缘故。”神弈摇头苦涩一笑,接着道,“你可能并不知晓,三年前落仙谷发生变故,我也就此脱出流影门,在休舆山自立门派。” “变故?果然这才是重点!”璇霓眯起眼眸,“我给风湘陵疗伤过程中,发现他那种毒就是三年前上身的。而且他虽身子骨自小便不算强壮,但起码我走的那时候还活蹦乱跳健健康康,怎么可能突然搞成这副样子?” 脑中随他话语回想起,那日所见的被毒血染成赤黑的巾帕,神弈一时无言,心中抽疼。 “水灵灵的小湘儿交给你们两个,居然是这种结果,早知道我就把他捉来跟我住了。”似假还真地抱怨,璇霓忍不住白了神弈一眼。 “大哥他……”语气稍滞,白衣男子向来云淡风轻的神色蓦然变了,深浓沉痛尽皆显露出来。 璇霓也意识到不对,“风过耳?” “他……已经故去了……就在三年前。”神弈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禁不住脚下后退数步。双轮隐在花丛之中,视线已经触不到。 “什么?!风过耳他死了?这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璇霓大惊之下失了自制,浑身真气都收不住,面上蜿蜒痕迹竟如藤蔓般向四周延展开来,双目也隐约有些泛红。 记忆中那仿佛高山一样可靠的人物,时而嬉皮笑脸老不正经,时而又严厉苛刻得像个顽固夫子,武功甚至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深不可测,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死去了? 还有那时候四人结拜时,许下的盟誓—— 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彼时出口的话掷地有声,犹在耳畔,人却已经不在了? 总以为,那些未能完成的宏图大志,即使有两个人已经放弃,但只要大哥还在,怎么也可以有所期待,怎么也不会觉得,背弃了曾经的诺言。 但是,却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最先离开的那一个。 恍若未察地轻轻一笑,璇霓忽而想起,自己种下曼珠沙华的那一年,正是三年前呵! 是巧合还是天意? 这如汪洋般翻腾卷涌的落花之舞,原来,竟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三年前那场虽不能亲见,却也感同身受的祭奠仪式。 “神弈,当年,为何要在流云瀑布种上梅树?” 仿似前言不搭后语,璇霓突然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早已猜到的,因为我对湘儿有了不该有的感情,”自嘲一笑,神弈又道,“可是由于我的不敢承认,在发现时已经泥足深陷无法回头。而曼珠沙华,是个诅咒,我与湘儿就相识在那个诅咒生长的地方……” 所以,隐约的不安,长久以来的胆怯,迫使他做了那件看起来可笑之极的事,也不过,为了掩饰而已。 却到底,没能避免,破灭的命运。 “呵!果然如此啊——”璇霓像突然想到什么,边笑边摇头,“你知道我向来最不喜欢四弟你哪一点么?” 听见久违的称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神弈心中一动,转眼看向璇霓,正撞上对方投来微微泛着暖意的视线。 “你呀,就是太喜欢逃避了。” 逃避交错的感情,逃避两难的立场,逃避纷扰的过去,逃避无望的未来。 所以,才会放纵自己投入那一片软玉温香,投入那一个世外桃源,投入看似安逸逍遥无所不能的世界。 怜香惜玉?恣意风流?潇洒人间? 都不过是表象和借口,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心,逃避世俗的责罚,而选择的消极态度。 而正是这态度,决定了空把梅花换红花,空将良缘变孽缘。 原来,所有的一切,起因,不过这么简单。 “三哥,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喜欢逃避了。” “所以,我想,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既然选择了今后的路,我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决心。这红梅幽瓣……” 掌心摊开,仿佛曼珠沙华的花瓣,血红晶莹。 “这是湘儿正在寻找的东西,我想请三哥你帮我交给他。” “为什么不等人醒来亲自送到他手里?这东西看上去来头不小,我猜,就是你这一身伤的罪魁祸首吧?付出这么多,就不想让他知道?” “为他付出,是甘心情愿,亦是理所应当。而且……若不先拜托你,我恐怕等我坦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以后,会没命可再托付了。” 嘴上说着调侃的话,神情却是一派严肃认真。 璇霓看出,他并没有开玩笑,那种仿佛要将人击垮的凝重,在在都预示着,这个真相一旦揭开,将是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果然,宛如平地惊雷,那样一句淡淡的话,却彻底震碎了璇霓的理智—— “大哥的死,湘儿的毒,都与我有关。” **************************************************************** 与此同时,流影门,禁地。 “该死的!一群饭桶,居然连个女人的嘴巴也撬不开!滚!通通给本座滚下去——”袍袖一甩,案上笔墨纸砚尽皆坠地,洒的洒,碎的碎。 宵明前脚刚进门,就碰见这一片狼藉,身子突然被人撞得一歪,定睛看去,是忙不迭奔逃出门的一名弟子。 “宵师弟,师祖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进去可要当心了!” 说着撒丫子跑远,一溜烟不见人,只听得临走时嘀嘀咕咕,“师祖这回出关更加喜怒无常了,该不会是洞里呆太久闷的?” “宵明?进来!” 不等细想,里面已经传唤。 定了定心神,宵明大跨步走进去。玄衣男子正在台阶之上来回踱步,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眼一眯,“怎样?人可捉到了?” 宵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属下失职,未能擒到神弈。” 此话一出,立时如芒刺在背,宵明已经觉察到从上至下压来的鲜明沉重感。不过,那人倒是没说什么,宵明静待片刻,只得又道,“属下接到大人狙杀之命时,正与使者在千华山绝顶下查探,于是便传令山上驻守的弟子在山腰处拦截,属下则全速赶去,却只看到……” “什么?” “属下派出去的人全部阵亡。” “不可能!那家伙从禁地出来,早已被机关伤重,能突出流影天殊更算是强弩之末,万万不可能再逃过伏兵!除非……有人暗中相助。” “属下也是这样猜测,故而仔细检查了现场。发现那些伤并无一处是剑伤,所以排除是神弈的可能。而且看情况,当时战局十分激烈,那人就算能杀我众多弟子,想必自己也没几分生还的可能了。” “哼!没想到居然还有替死鬼!”玄衣男子皱眉凝思,“红梅幽瓣被他偷走倒是好说,若风湘陵那小子活着,最后也一定会落入他手,我再一并抢回来就是。只不过……若真让他们见到面……” 不行!知晓当年真相的除了绛雪就只有神弈了,万一风湘陵对他余情未了,给他机会把那些事抖搂出来,就算神弈并不知道全部,凭风湘陵那小子狡猾的程度,也极有可能猜出大概,从而转变行事方向。 那他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岂不落空? 握紧拳头,玄衣男人暗暗咒骂神弈这些年神出鬼没踪迹全无,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自投罗网,居然就这么让人给逃了。 “去!再去搜!仔仔细细,大大小小都给本座搜到!就算把千华山整个翻过来,也要找到人,不管是神弈还是风湘陵,本座不要活的,只要死的!至于龙澈然,先留着他小命,本座还有用!”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就都除掉——风湘陵这颗棋子,太过危险,万一不听话起来,颠覆了全局也是可能。 干脆,斩草除根! 男人这样想着,蒙面的黑巾下隐约传出一丝嗜血的笑。 而宵明跪在下方,心思也是千回百转。 直到—— 门被急急叩击,仿佛还伴随外边略显混乱的脚步声。 “师、师祖,不好了!那姑娘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