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君
花的生命,如此短暂,如梦幻般盛开的日子,匆匆逝去。 用尽全部的生命,就算一瞬即逝,也不负君心,不枉此生。 【序】 正是午后,苍翠竹林间,浮云蔽日,却依稀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 竹叶伴着清风沙沙作响,好似谁人的哀婉低诉。 他伫立在光与影的交界,暗暗握紧手中的剑,忽地纵身轻跃,将纯白身影隐匿在日光中,又在瞬间稳稳落地。 剑眉微挑,银发轻摇,闪着寒光的剑在同时回鞘。 竹叶在他身后纷纷掉落,漫天翠绿,像是绵绵细雨。 收势,站稳,双目微微眯起,好似不满,又似无奈。 转身回眸,碧绿色的身影轻巧闪出,眼神虽然空洞,眉目间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银发男子甫一见他,原本如若冰霜的面上,冷漠尽散。 “……叶……” 一袭碧绿的男子望着那些飘零的竹叶,轻声呢喃。 银发男子随风挥手,身旁的石桌上瞬间多了一套精致茶具。 “湖水,新叶,加以精心调配,方能沏出上等茶品。” 相丹淡然说完,抬眼望向那对幽深碧眸,依然静如死水,毫无波澜。 “……丹……相丹……” 被称为相丹的男子暗自叹了口气,才道:“对,我是相丹。” “……我……” “你是伶叶,伶仃的伶,竹叶的叶。” 伶叶眼中大雾不散,轻咬下唇,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相丹狠狠握拳,仿若要将那些缠绕已久的情绪尽数捏碎。 ——我……是你的爱人。 【壹】 ——我想要,做你的爱人。 犹记得那年那月,相丹时常前往流影天殊,望着红梅缤纷飘落,似在出神,却满眼悲哀。 伶叶总是端了一盏清茶独自去看他,无论昼夜,不分时间。 他总是站在梅影长堤远远地望着他,直到茶水不复温热,直到杯中竹叶掺杂了落梅的清香,直到他自想念中回神,冷冷地问一句,是谁。 伶叶早已习惯对他温婉地笑,忽视他疏离淡漠的目光,再悄悄施法将那茶水加热,神色泰然地递给他,说一句,相丹,喝茶。 相丹在红梅树下低头,伶叶沉静的目光中总是带了几分热切,宛若雨后初晴的水面,盈盈波光,还隐约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从不问他,为何来此地,为何总要带来一杯清茶。 他也从不问他,为何来此地,为何总要站在树下发呆。 相丹不问,因为他并不想知道。 伶叶不问,却因为他早已知晓。 ——相丹,你可知天界的梅花为何一夕成红? 寂静清冷的夜,一直立于相丹背后的伶叶忽然发问道。 身形一滞,相丹心头微震,却没说什么,掠过伶叶,默默转身离去。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离开梅影长堤。 夜幕无言,天空宛若被水墨浸湿,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不知不觉中也被染上一抹漆黑。 就是那时,就在那时。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鼓舞他出言打破了沉寂。 “相丹,我喜欢你。” 肃杀的背影在黑暗中停驻,久久,久到梅落满肩,连发间都空了一缕余香。 然而相丹,仅仅留到了天亮之前。 天亮以后,伶叶揉揉疲倦的双眼,空无一人的长堤,让他不禁自嘲,夜里朦胧中留驻的身影,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尔后,相丹再也没有来过梅影长堤。 也许两个人之间,从一开始就间隔着,白天与黑夜的距离。 【贰】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比从前疏远了许多。 所谓疏远,并非只字不言,实际上他们本就很少交流,出入偕行,言行相似,只是多年来相伴左右的默契所致。 然而从那以后,伶叶敏锐地发现,尽管每日都会擦身而过,相丹却似乎难得再看他一眼了。 即便如此,他却仍旧如往常一样,端了一杯清茶站在梅树下,看着落梅,很快便是一天。 像是在代替谁做他荒废已久的事,连站姿和角度都惊人相似,然而,心境,却迥然不同。 平静的时候,伶叶会想,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对彼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满心屠魔大任的相丹,对于他太过陌生。 然而,不可忽略,也令他心忧的是,他屠魔越多,眼神便越发迷茫。 可谁也没有料到,那年那月,那个同样寒冷的夜。 相丹如冰的眼眸充斥着骇人的血红,额间金芒耀目,近乎堕魔。 兀自发呆的时候,只感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伶叶来不及惊讶便被来人按住肩膀,狠狠压在了身后的树干之上。 钝痛感自背后隐隐袭来,伶叶还没来得及唤他一声便被灼热的唇以吻封缄。 迷乱中六感不复清晰,伶叶却听见了他微弱的呼唤。 ——朝雪……朝雪…… 闭眸的瞬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迅速滑落,却不知是因情动还是悲伤。 原来,即使是长时间与竹叶清茶做伴的人,在梅树下呆久了,也会沾染上梅花的幽香。 是劫还是结,让他被当做露朝雪接受他的拥抱。 梅花烂漫,缓缓飘落,融入泥土,混合了血迹斑斑,依然暗香残留。 又见晨光熹微,伶叶步履蹒跚地离去,便错过了他的梦中呓语。 【叁】 再见之时,如同生离死别。 他执剑指向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只剩冰冷杀气。 他无言,他却懂他要他拔剑。 回想起来,很久之前,他们便再也没有较量过。 相丹叹息过后,凝眸望着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伶叶,我们有多久没有较量了? 没有回答。 一瞬间的失落让相丹想到,原来,他对他毫不理睬的那些时候,他是否也像他现在这般难过? 平日常伴左右的人此刻站在他对面与他兵戎相向,他却发自内心地勾唇浅笑,如若春临满庭。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气势如虹,剑影刀光,武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相丹轻巧格开伶叶的攻击,却在出招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香气,似梅,似竹,清雅淡薄,确是自伶叶周身散发而出。 刹那间像是天雷破空,相丹呆滞半晌,这才后知后觉,那个疯狂的夜晚,承欢他身下的,竟是伶叶。 眼前,冰冷漠然的人招招致命,耳边,沉静若水的声音轻声低语,恍惚中竟混成了同一幅画面。 ——相丹,我喜欢你。 偌大的金殿只余两个人较量,铿锵的声音不断回响,衬托此地更为空旷。 ——伶叶…… 明明抱有同样的心情,为何他现在才大彻大悟? 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洁白衣衫,相丹拂袖,却见伶叶忽然停住动作,眼神骤然清明,身子却不断向后倾。 相丹见状,连忙弃剑接住了他。 伶叶浑身是伤,瘫软无力,昏迷前又一次感到久违的凛冽气息,不由微笑。 ——能见到你为我弃剑,即便立刻死去,我也心满意足。 【肆】 伶叶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和露朝雪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峙。 她说。 相丹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陪他过完。 伶叶静静地望着她,并没有说话,待到她离去后即刻找到了师父勾芒。 彼时勾芒正在专心致志地品茶,见到伶叶动都未动,便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想救相丹? 伶叶不语,因心意已决。 茶叶的香气袅袅回旋飞升,勾芒的话语都变得朦胧。 ——想好了? ——是。 茶杯轻叩,勾芒忽而一叹,才要施法,便看到伶叶含笑的眼眸。 ——师父,不要让他知道。 暗光骤降,恍然间如同置身因他才熟悉的梅影长堤,落梅缤纷,一如那人,白衣似雪。 原本形谢神灭的相丹,被伶叶以一生记忆和功力凝炼而成的丹药所救,起死回生。 没有了记忆的伶叶,宛如一尊雕像,鲜少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天。 相丹不明真相,却也陪伴着他,一如伶叶当初的如影随形。 他忘了,什么都忘了,却日日惦记着昔日那片竹林有没有长出新的竹叶。 相丹不解,终于在一个风和景明的下午将内心的疑惑问出了口。 久久的沉默太过难熬,直到相丹即将失去耐心,才听到他轻轻地说: 我要给他沏茶。 身形一震,相丹脱口而出一个字:谁? 伶叶茫然地看了看他,胸口闷痛却不知该作何解,只得无奈地摇头。 【伍】 相丹并非糊涂,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伶叶的生命在日渐消亡。 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只是唯一可以救他的勾芒却顽固地不肯插手,从来只会留下一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相丹不懂,却无人为他解惑,只得日复一日陪伴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是伶叶,我是相丹。 执着,却悲哀。 又是午后,相丹自地面飞起又降落,竹叶铺满地面,衣摆轻扫,满园清香。 伶叶站在他身后,眼前的身影仿佛与梦境中渐渐重叠,熟悉却难以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知不觉泪水竟然充盈了双眼。 ——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爱人。 相丹屏息,明明无风却听闻穿林打叶,转身望见那抹碧绿色的身影静静躺在满地竹叶间,唇边带笑,神色安详。 握拳,闭眸,迷蒙间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人一袭碧绿,神色淡然地捧着一盏清茶站在梅树下,温婉又沉静地对他微微一笑。 他没有等到他说,相丹,喝茶,只听到一句低声细语,恍若蚊蝇。 ——相丹,对不起,不能为你沏茶了。 树欲静,风不止,不知是谁的呜咽伴了肃杀的风,回荡在空中,彻夜未停。 【结】 那一年,天界的竹莫名全数枯萎,一如当初梅花一夕成红。 相丹从此闭关,尔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寂静的竹林杳无人烟,不复昔日苍翠活力。 而那最后一批落叶,被相丹凝成翠玉,作为剑饰挂在剑梢,陪他走过一个个春秋和朝夕。 ——你曾说,无论花与叶,生命皆如此短暂,匆匆逝去,风过无痕。 然而此刻,在我心中绽放的你,仿若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去。 竹叶幽香徐徐缠绕挥之不去,一如当初常伴身畔的你。 如花清丽的你。 如叶淡然的你。 此生不换的你。 唯一的你。 自从应雪柔归来之后,景墨染每日死拉活拽得要应雪柔陪他去百花楼。景墨染想啊,像他这么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可以没有见识过传说「男人的极乐」的好地方呢? 而面对景墨染每次的邀约,应雪柔总是说到半途就转移了话题或借口忙于魔界的事务,但尽管百般推诿,依旧摆脱不了景墨染的紧迫盯人。对此,应雪柔是满心的无奈又好笑。景墨染……他说他从未进去过百花楼,又是生长于天界的仙人,恐怕百花楼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百花楼,在经历千年以后,对于景墨染来说是个始终谜样的所在。 ※※※ 是夜,应雪柔刚与裘煊野莉莉琳议事完毕,待两人走出房间,应雪柔从书案前起身,绕过屏风进入内室,徐徐走到搁置神琴的几案边,轻拨琴弦。 神琴中记录下了许多人的形影,有些故人旧事已湮灭在千年以前,但每个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真实地记录在其中,也铭记在他心底。 配合着琴弦拨动次序的组合变化,可以让不同段的记忆映像逐一呈现。景墨染为了怕忘记哪些弹拨手法是唤出哪一段记忆,还特别罗列在一本小册上,连同神琴怀音一并赠与应雪柔。 夜深人静之时,应雪柔就会拨动琴弦,唤出那一段一段储存的记忆,思忆昔日的友朋…… 应雪柔大哥,好久不见了,眨眼已经过了五年多……你一定奇怪为什么只看到我在说话吧?呵呵,我可是好不容易从仙人师傅那里把琴借过来。有些话仙人师傅不会说,我这个徒弟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一点什么,所以有些话我想代他说…… 神琴前浮出南宫二少的身影,已为人父的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但憨厚的笑容不管经历多久始终不变。 或许这些人如今都已不在世上,但那份情谊永存在应雪柔心底。应雪柔微微一笑,静静倾听着南宫毓想对他说些什么。 应雪柔大哥,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仙人师傅一直很想你……呵呵,要是哪一天你调出神琴中的记忆,你一定会发现很多都是仙人师傅想对你说的话…… 仙人师傅总是对着神琴不停地叨念,我想,他是把神琴当作一种寄托,想着是在对你说话吧……可是,怀音是不会与他对答的,虽然仙人师傅总是与我们说说笑笑,但我想他一定比谁都想你…… 南宫毓的话中充满感慨。 应雪柔闻言垂下眼眸,收敛了笑容,心里很是复杂。如果说景墨染与自己重逢表现出的欣喜若狂让自己同感愉悦,那么从旁人口中说出的思念之情,则是让自己在暗喜之时更多了许多感伤。 毕竟,是那样漫长的光阴啊…… 应雪柔正感伤怀,又听南宫毓往下道。 记得是去年聚会吧,那一次大家欢聚了几天,然后又陆陆续续离开,仙人师傅一直留到了最后。那次我刚走不久,就发现有东西落在紫府,于是我又折返了……结果回去时我看见了什么应雪柔大哥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南宫毓叹了口气。 应雪柔看向映像,轻蹙眉头,景墨染一直留到了最后,那么他想必还在紫府……莫非景墨染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去的时候,仙人师傅他醉倒在大厅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虽然说是仙人,可是身体还是该保重吧?……我当时过去要扶仙人师傅回房休息,就听仙人师傅明明醉得都站不稳了,却还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应雪柔心头一震,彷佛听见了景墨染在他耳边轻唤…… 不知何时,这段记忆已经回溯完毕,悬浮于空的神琴又缓缓飘落,静静躺在几案上。 一盏孤灯下,由流光丝制成的琴弦,流转着淡淡的辉色。 应雪柔扶在桌边的手紧了一紧。 虽然南宫毓是说景墨染,但却也间接点醒了应雪柔,让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千年的相思,原来是因为…… 「嘿嘿,算账的,本大爷又来找你了!」 爽朗笑声忽从窗边传来,应雪柔心头一震,倏地转头望去,就见景墨染翻进屋里笑得张扬,令本就心绪难平的他一阵心悸。 「景兄?夜已深了……来得如此突然,莫非是有急事?」 虽然一刹那间心中有些许慌乱,但身为西魔界之王,不轻易为感情左右的应雪柔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往日从容自若的风采。 从窗口翻进来的景墨染两脚稳稳落地,随手拂平衣上的皱折。「当然是急事,就是今天本仙人才跟你提过的那个百花楼啊,每回白天找你去你总是在忙东忙西,所以本大爷只好趁夜来了──白天没空,晚上你总有时间陪本大爷了吧?」 半是玩笑半是埋怨的语气,让应雪柔有些啼笑皆非。「景兄,这些日子以来,你日日邀约紫某同行……难道这百花楼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相隔千年念念不忘?」 景墨染一脸理所当然。「那是当然~听人说凡是男子汉都去过百花楼,本仙人又怎么可以不去好好见识见识?而且啊,当初明明约好一起去,结果算账的你却丢下本大爷自己偷偷跑去玩……你都去过了,本大爷却连去也没去过一次,这让本大爷怎么能甘心?」 也许就像人常言: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景墨染的心态也有些接近于此。尤其他心里总是耿耿于怀当年应雪柔扔下他自己跑去百花楼,所以更是日日纠缠应雪柔,要完成那未了的「心愿」。 一听景墨染重提旧事,应雪柔微微苦笑。「景兄,紫某说过了,当时实在是事出有因……」 「哎哎~不要再说了,本仙人都听腻了,」景墨染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你只要给本大爷一句话,去或不去?你要是敢不去~」 苦苦思索,绞尽脑汁,景墨染愣是没想说足以威吓得应雪柔的话,最后干脆一把捉过应雪柔的手腕往外走。「算了不跟你说那么多,总之,你跟本大爷走就是了!」 猛然被扣住手腕,感觉温热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肌肤,应雪柔忽觉心神不定,脸上发热,神色亦有些微妙──也因此他没反应过来挣脱景墨染的手,最后一路纠纠缠缠,还是被拖到了人间去…… ※※※ 经历朝代更迭,百花楼的招牌依旧稳稳高挂,楼内笑语笙歌,通宵达旦。 应雪柔被景墨染拉到百花楼门口,原来满心的尴尬,却在故地重游思忆起故人时转变为淡淡的惆怅。 绪…… 当年,黎王应雪柔与侑王刘绪兄弟反目,刘绪处处下杀手,应雪柔却始终顾念兄弟情谊。 那晚应雪柔潜入百花楼,看见处在温柔乡的刘绪喝得烂醉,口中吐露着对自己的怨恨,应雪柔听了心中十分难受,但对于唯一的手足却始终也无法起憎恨之心…… 然而不管过去多少恩恩怨怨,千年以后,往事俱飞灰。 只是一个失神,应雪柔就在景墨染的牵拉以及花娘的簇拥下进到了百花楼的大厅内。 两人一踏进大厅里,只见这地上铺着大红毯子,墙上挂着一幅幅半隐半露的春宫图,出入处垂挂粉色薄纱。大厅入口左侧还搭了个台子,姑娘们且歌且舞,一群客人围在台子边哄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徐娘半老的老鸨凑上前来,看着应雪柔、景墨染两人笑眯了眼。「呦~两位俊俏小哥很面生啊~是头一次来我们百花楼吧?」 景墨染一边与身旁的花娘嘻笑,一边答道:「本大爷是头一次来,不过本大爷的朋友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啦!……对了,不知道姊姊你怎么称呼?」 一进这百花楼,景墨染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应雪柔却是左闪右躲尴尬不已,就连什么一回生二回熟的浑话也无力反驳。 年届四十的老鸨听到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喊自己姊姊,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小哥嘴很甜啊~叫奴家刘姊就好,就不知道两位又怎么称呼?还有是来听小曲呢看姑娘们才艺还是……过夜呢?」 景墨染一边眼睛四处乱瞟打量这大厅摆设布置,一边随口道:「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景墨染大爷是也,至于他──」 应雪柔温文一笑,接口道:「在下姓紫。还请刘姊帮我们准备个清静些的厢房,至于姑娘就有劳刘姊安排了,在下与景兄不过是来此寻些风雅。」 「原来是楼公子和紫公子~」刘姊会意一笑,扭头喊道:「玉儿、茗儿,还不过来好好伺候两位公子,今晚你们两个可得好好使出绝活,务必让这两位公子满意知道不?」 「知道了嬷嬷。」一名容色清秀的抱琴女子和一名身段姣好衣着暴露的姝丽款款走来,微微一福,异口同声应话。 两位姑娘领着楼紫二人离开大厅往后院去,谈笑间晓得了抱琴女子名为清茗,另一名舞姬则为清玉。 一路上景墨染提出不少问题,比如大厅墙上的画是干什么的,看起来怎么那么古怪啦~还有问这里有多少女子,都会些什么才艺啦~来这里的客人都是来做什么的啊~诸如此类,明明白白显露出景墨染对情事的无知。 可景墨染的无知却被两位姑娘以为是调情,惹得清茗羞红了脸,清玉娇嗔着说他讨厌,应雪柔则是微微撇过头状若在欣赏院中的花草。 「喂,本大爷说错什么话了?还有两位美女姑娘还没回答我的话~」 一路嘻笑打闹,应雪柔与景墨染被领到后院东厢,跟前厅人来人往不同,这后院很是僻静,厢房布置也较为清雅,桌上的玉炉飘出几缕烟丝,几盏灯烛将一室照得透亮,不似青楼女子的栖身之所,倒像哪家闺秀的卧房。 两人被请入座,待下人送上美酒与几样果腹的点心,清茗亦调好琴弦,几名伴舞的舞姬纷纷进来环绕在清玉身边如同众星拱月。 然美色在前,景墨染却拎起食案上的酒瓶,凑到鼻端嗅了嗅,赞道:「好酒!没想到这百花楼还有如此美酒!算账的你也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应雪柔从景墨染手中接过酒瓶,却不凑到鼻前闻,而是直接仰头喝了一口后笑道:「确实是好酒。」 景墨染见状拧起眉毛,对着应雪柔手中的酒瓶干瞪眼。「喂,算账的,本大爷是让你闻可没叫你喝,你不会又打算一个人把这酒通通喝光吧?」 应雪柔又轻啜了口。「景兄不是来百花楼见识的吗?只顾美酒冷落佳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哎!这是两码子事!」话虽如此,景墨染总算将眼睛从酒瓶上挪开,欣赏着眼前旖旎万状的歌舞。 主舞的清玉一身霓裳,妆容美艳,脚踝手腕系着银铃,伴着舞姿发出脆响。 伴舞的姑娘们一身嫩黄,一会儿聚拢在清玉身边下腰,如同花蕊旁的娇嫩花瓣、一会儿分散开来如同燕子分叉的尾羽,而清玉则是失伴的孤雁。 清幽琴音亦随着舞姬身姿变幻时如疾风骤雨,时如流水潺潺,将整支舞衬托得韵味十足。 欣赏半晌,景墨染忽道:「这舞好看是好看~可惜这琴音差了一点。」 应雪柔侧过头看他,玩味道:「景兄觉得差了哪一点?紫某倒是觉得这琴音与舞十分相合。」 「这个嘛~」景墨染摸下巴思索半天,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击掌道:「有了!要是换算账的你上去弹,那感觉肯定比清茗姑娘弹得更好!」 但在人前献艺的多是优伶妓女,要求寻常人弹琴娱人无异于当众污辱对方,何况应雪柔堂堂一个西魔国之王? 应雪柔稍稍收敛了笑容,却不怪景墨染的唐突,他明白友人的率性天真,只是单纯的说者无意。 思索半晌,应雪柔缓缓道:「景兄天天听紫某弹琴莫非还听不够?若是到这百花楼还听着与平时无异的琴音,那与往日又有何不同?景兄如此聪明,想必不会做如此要求吧。」 景墨染被他三言两语堵住话头,正觉一阵气闷,但转念一想,却觉得友人说的也有道理。 嗯……算账的说得也不错~虽说本大爷还是最爱他的琴音,不过既然来这百花楼嘛~当然要好好领略一下这些姑娘的风情技艺才对~ 于是两人又专注到眼前的歌舞。 直到曲终,伴舞的姑娘纷纷散去,那清玉用香帕拭了拭汗,偎进景墨染怀里劝酒。较为腼腆的清茗也羞涩地凑近应雪柔,轻声细语问他还想听什么曲子。 应雪柔见清玉几乎整个人躺进景墨染怀里,一只柔荑还不断在景墨染半敞的襟口裸露出的胸膛上画圈圈,神色不由有些异样。 「紫公子、紫公子?」 清茗连声轻唤,方将应雪柔神智唤回。应雪柔看向眼前的佳人,歉然一笑。「在下失仪了,清茗姑娘刚刚说了什么,可否重述一遍?」 清茗善解人意地不去追问他刚才想了什么,柔声重复之前的问话:「紫公子可有想听什么曲子?」 应雪柔微微沉吟,忽闻身旁传来女子娇笑声,莫名胸口一闷。过了半晌,应雪柔颇富深意地一笑:「不知十面埋伏姑娘可弹得?」 ※※※ 更深露重。 屋内的灯已灭了几盏,昏昏暗暗地将屋里摆设照了个依稀。 应雪柔扶着醉醺醺的景墨染进内室。原来清玉还欲留下照顾景墨染,却被应雪柔委婉劝退,也许是私心作祟,他宁愿景墨染一直对情事懵懂下去,也不想让他品尝到男女情欲,如此一来他还可以以友人身分待在景墨染身边,只要彼此相伴,是什么身分都好…… 将人扶上床,盖好被,应雪柔坐在床边,目光在景墨染脸上流连半晌,起身欲到隔壁房歇息,却被床上的醉鬼出奇不意拉了回去。 「景兄?」应雪柔大半身子都压到景墨染身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景墨染反身压住。 应雪柔微微一愣。此时景墨染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头颅埋在他肩颈处,灼热的吐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颈项,尤其两人紧紧相贴,他也感觉到大腿根部被什么给顶着…… 与此同时,应雪柔也感觉身体发热,下腹处更是热胀难受,身体里完全不受控制的热流与景墨染异样的反应让他顿时了悟──这种烟花之地向来少不了催情药物,恐怕他们是不知不觉沾上了…… 应雪柔暗道不妙,直觉要将景墨染推开,却听身上人呢喃一般地唤了一句:「算账的……」顿时一僵。 意识迷糊的景墨染遵从本能不断地在应雪柔身上磨蹭,被蹭的那人只觉脸上热如火烧,几乎克制不住要随之沉沦。「景兄……你……」 但尽管是如此尴尬的时候,魔界王者依旧存了一丝理智。他明白这时候最好的方法是找个花娘为景墨染纾解……他知道他应该将景墨染推开离开这里…… ──但把心爱之人推进他人怀里,他怎么做得到…… 应雪柔微微苦笑,推拒着景墨染的手,随着动摇的心软化。 「算账的……还是你最好……」醉迷糊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忽然贴在应雪柔耳边说了这句,让后者一阵战栗。 应雪柔恍然想起来百花楼之前,南宫毓的那番话── 「景墨染……」近似叹息一般的轻唤。如果南宫毓说的是真的……那么…… 抬起景墨染的下颚,应雪柔阖上眼,吻上了他的唇…… ※※※ 在景墨染夜闯应雪柔卧房之前。 应雪柔大哥,我想仙人师傅不会对你说,也可能他自己没有察觉,可是我想他是很喜欢你的……不是朋友知己的喜欢,而是…… 说话之声顿了一顿,南宫毓脸上闪现着犹豫。 应雪柔隐约明白他为何犹豫不决,一时心中波潮起伏,好像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但那种失控的感觉又让应雪柔直觉想压抑。 就在应雪柔正感矛盾之际,南宫毓似是下定了决心,神色转为坚定。 仙人师傅对应雪柔大哥你,我想……就像我跟宛儿,是一样的吧…… 应雪柔愣了一愣,忽感一阵心悸。 南宫毓与公孙宛儿,景墨染与他……? ※※※ 隔天中午。 「弹弹算账的!你你你──你都对本仙人做了什么?!」 俊美的西魔国之王揉了揉眼,慵懒坐起身,锦被从胸膛滑落到腰间,显露出身上满是红痕的「战绩」。 但相比景墨染的惊慌失措,应雪柔却是意外地镇定。「景兄……看这个样子也该知道是景兄对紫某做了什么才对吧?」 而清醒不久记忆也渐渐回笼,景墨染想起了昨夜断断续续的画面,掩面哀号:「那居然不是梦……」 须臾,景墨染按住应雪柔双肩,一脸沉痛。「算账的你不用担心!虽说你和本大爷都是男人,不过既然做了,本仙人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一个月后,西魔界之王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了三界。 这一日,跟应雪柔从盘古之源出来后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仙魔两界维持着同过去千年没有多少变化的和平,每个人都平平静静安安分份地过日子──莉莉琳一如既往地在议事时与裘煊野斗嘴,响雁彻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态度,西魔国的王还是一样英明果断,景墨染也同样总是在中途跑进来打岔捣乱,并且毫无意外招来应雪柔以外的众人不满。 「笨仙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算你不能为少主分忧,也不该总是给少主添麻烦吧?」莉莉琳嘟起小嘴,用力瞪着景墨染。 「莉莉琳说得没错,景墨染,你至少也该有身为王的伴侣的自觉才对。」裘煊野随之附和。 「王,属下认为往后议事有必要在议事厅周围布下结界障壁。」响雁彻企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应雪柔微挑起眉,暗暗好笑众人针对景墨染的态度。「景兄,匆忙而来,可是有急事?」 景墨染翻了翻白眼,走过去拉过应雪柔,明明打断议事进行却一脸理直气壮。「算账的,难道本仙人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反正如今天下太平,小事情交给独眼鹰小明他们不就行了,你不在位的时候魔界不也都好好的,别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景兄……」有几分无奈,却也有几分纵容,应雪柔默许着让景墨染将他拉出大厅。其实景墨染说得不错,只是从前复兴魔族的大业他都是独自承担,事必躬亲成为难以改变的习惯,但其实首辅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他并不需要过于忧虑。 景墨染拉着应雪柔往千华梦地而去,边走边解释,上次他前往千华梦地探望伶叶先生,木神勾芒曰有事相询让应雪柔有空过去一趟,虽然景墨染说问他也一样,却被木神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说到这里,景墨染还有些不满。「哎,人间都说什么夫妻同心,勾芒老头问算账的你跟问本大爷不都一样吗?居然无视本大爷!」 应雪柔笑了笑,并未出言安慰,他了解景墨染只是口头上抱怨几句,并不是真的计较木神的态度,因此只是安静地听他说,但以两人之速,穿梭各界也不过眨眼的事,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神木底下。 仰望头顶纵横的枝芽与遮天的绿荫,故地重游让应雪柔心弦一动,久远的回忆幽幽浮上心头。当年众人费尽心思培养出遂木才得以通达天界,如今却轻而易举就来到了这神木之下…… 「景兄,难得出来一趟,你我徐徐而上如何?」 景墨染没有应雪柔那么细腻的心思,但应雪柔难得有要求,他自然表示支持。 走在交错的枝干上,一路行来满是回忆。过往陈迹,让应雪柔心里浮起一丝伤怀,重履故地,却少了许多人的身影,少了许多令人怀念的声音。 景墨染显然也有些感触,开始时还喋喋不休,走着走着就悄然无声,只是不声不响地探手过来,牵住应雪柔的右手。 「算账的,你也想起南宫小子他们了吧。」 「嗯。」 「虽然南宫小子、男人婆他们的寿命比我们要短得多,不过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都过得很快活,没留下什么遗憾,想跟你说的话也都记在神琴里了。」 「紫某明白。」应雪柔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昔日的伙伴们一生顺遂,因此倒也并未太过感伤,能为他们做的……他已尽力。 循着曾经走过的路,经过修罗之庭,遍地妖娆的花朵盛放,却不见悉心照顾花儿们的主人。两人到了木神勾芒跟前一问,才知勾陈又与腾蛇争执起来被烦不胜烦的勾芒给轰出去了,景墨染听了不由大为惊奇。 「哎~?勾芒老头你不是一向很好脾气的吗?勾陈与腾蛇前辈做了什么,居然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勾芒还没说话,整日缠在木神身旁、紫狩的转世已然嘻皮笑脸地代答:「哈哈,任谁自己的本命树差点被烧毁,也都会大动肝火的吧,何况勾芒跟勾陈兄弟俩骨子里根本是……哎呦!」 勾芒眼角微微抽搐,透出一丝冷厉之色。「紫狩,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景墨染瞪大眼睛看着两人,应雪柔微微撇过头,神情却是没有太多意外。在遥远的记忆里,父王总是能让一向美丽高雅的司祭忘了仪态,如今换了木神勾芒……似乎也是拿他的父王没辄。 从归虚泉回来的紫狩,如今形貌已与前世不同,甚至前世的记忆还留有多少,除了紫狩自己,恐怕无人知道。 在应雪柔心里,虽然知道自己并非紫狩亲子,但父子情谊却不会因为没有血脉相系而抹煞。他仍把紫狩当作自己的父亲,只是不知父王是否还记得自己,因此也不敢贸然相认。 应雪柔正踌躇着,景墨染却已经跟紫狩的转世搭上话。 「哎,算账的他爹,没想到你跟勾芒老头感情挺好的嘛,本仙人可从没看过勾芒老头出手打人呢。」 才被扁过的紫狩闻言洋洋得意地一把揽过勾芒的肩头。「哈哈,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跟勾芒可是一见如故,虽然认识没多久,可是感觉却像过了几千几万年了,虽然不记得前世发生过什么,不过勾芒肯定是我很重要的人……痛痛痛,勾芒,你怎么越来越暴力了?虽然说打是情骂是爱,但我的脑袋可不是石头做的啊!」 一向神色淡然的木神隐隐流露出一丝嘲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善于察言观色的应雪柔敏锐地看出勾芒神色有异,接口道:「景兄,你陪……父王下一盘棋吧,否则紫某恐怕与勾芒前辈说不上话了。」看转世后的父王并未抵触景墨染的称呼,应雪柔也就顺势叫上了。对着此时外貌有变性情却无异的父王,应雪柔内心实在感慨良多,父王还是和从前一样健谈。 景墨染嘿嘿一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搭上「岳丈」的肩。「算账的他爹,走、走,我们下棋去……」 兴致勃勃的景墨染将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望着勾芒的紫狩拖走,在不远的空地幻化出棋坪、石椅、棋子、棋篓,各执黑白子相对厮杀。 勾芒目光停驻在不远处与景墨染对弈的紫狩身上,神色仍是那样淡漠,应雪柔却觉木神心里藏着极重的心事。 「……代价,是什么?」平和微沉的音调极轻地传入应雪柔耳里,但勾芒却并未看他一眼,目光仍转也不转地停定在紫狩身上。 应雪柔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瞥了勾芒一眼。会问这样的问题,勾芒前辈……应该也猜到了些什么吧。略略思索片刻,他觉得说出也无妨,便笑笑道:「只此一世。」 向来情绪内敛的勾芒闻言也有些动容,转过头来望向应雪柔,神色颇为复杂。「值得吗?」 应雪柔只是神色平和地看着不远处的景墨染,微微一笑。那素来行为不羁的楼大仙人正一手拈着黑子,一手搓着下颚,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专注。 勾芒似乎也不执着于他的答案,垂下眼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方道:「我没有你那样的不幸,却也没有你那样的幸运。」 他没有像应雪柔那样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来换取眼前的一切,却也没有应雪柔的幸运可以遇见时间之神挽回过去的许多遗憾……比如,紫狩的死。 纵然新生,也与原来不同。 说他很重要……却也还是将他遗忘了,不是吗? 被遗忘的悲哀与怨怒,让勾芒总是难以心平气和地对待紫狩的转世,就算转世归来的魔不介意自己喊着过去的名,勾芒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心里质疑:没有了前生的记忆的紫狩,可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紫狩? 应雪柔对于勾芒矛盾的话语虽未能理解,但也能猜想得到是与自己的父王有关。他低头沉吟许久,缓缓地道:「仙魔的平等,眼前的安乐,一直是应雪柔心中多年所求……」 忍受了千年的寂寞,才换得眼前的幸福。 应雪柔轻笑道:「纵然有缺憾,应雪柔也已然心满意足……得来不易,方更为珍惜,前辈以为如何?」 楼紫二人离开千华梦地之后,紫狩的转世走到勾芒身边,大手一揽。 「勾芒,我都不在乎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又何必在乎什么前世今生?」 勾芒心知紫狩的转世所言无误,但纵然是看多了红尘三千的木神,亦有所看不破啊。 回去的路上,楼紫二人坐在混沌之上,放眼望去皆是茫茫云海,无边无际。 「哎,算账的,你跟勾芒老头都说了些什么?」 应雪柔侧头睨了景墨染一眼,笑了笑道:「景兄想知道?」 景墨染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这勾芒老头啊,说话老是神神秘秘的,本仙人每回跟他说话,不是像对牛弹琴,就是总感觉牛头不对马嘴,真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跟他聊上那么久,换作本大爷,说不了几句就要走人了。」 神神秘秘?虽然勾芒前辈常常话里有话,不过以景墨染说风是雨的急性子,恐怕根本没耐心仔细听勾芒前辈说话吧。 应雪柔莞尔道:「莫非景兄还在记恨勾芒前辈曾经无缘无故给你神秘种子却又不说用途之事?」 显然被说中心思的景墨染咳嗽了下,挺起胸膛,摆出「绝无此事」的表情。「哎,都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本仙人像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本大爷一向心胸宽阔,才不会去记这种小事……何况他早从帝台记忆里知道了神秘种子的用途。 关于前世之事,两人虽未曾多说,但彼此心照不宣。帝台,盘古,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前世或许留下许多憾恨,但今生能携手相伴,已经没有必要再对前世之事耿耿于怀。 对于景墨染撇清自己的言论,应雪柔付诸一笑,转而问起种子的事。「那颗种子,紫某记得景兄说过早已种下了,如今如何?」 景墨染浑然忘了之前的问题未得答复,洋洋得意道:「已经发芽了,果然本仙人出马,没有种不活的东西!」 应雪柔挑了挑眉,打趣道:「恭喜景兄,种了一千年终于长出芽。」 景墨染不满地道:「哎,算账的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这么晚才回来,早就开花结果了!」 要知道那可是相思果的种子,相思果的种子需要用满满的温暖的爱意去浇灌才能顺利长成,可是应雪柔不在的时候,景墨染整个忧郁颓废状态根本没办法把相思果种起来。 「这么说来都是紫某的错?」 「嗯哼,现在弥补还不迟~」 「那么景兄想要紫某怎么弥补?」 「这个嘛~总之你先跟本仙人一起去看看相思树吧!」 说着,景墨染让浑沌调头往自己以往在天界的居所──仙云憩,倒不是景墨染嫌日子太清闲想自找麻烦两地跑,而是受相思树本身生长条件所致,相思树喜欢生长在满是清气的环境,自然在魔界是扎不了根。 通过天门,景墨染带着应雪柔去看相思树刚冒头的幼苗,只见一株脆生生青葱嫩绿高度还没景墨染一根小指长的小苗扎根在白云上,几片小叶子精神地迎风摇曳舒展,显然被照顾得不错。 应雪柔低头端详一会儿,笑道:「看这相思树的幼苗颇为精神,景兄恐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照这样下去,一定很快就会长成苍天大树。」 景墨染正蹲在幼苗旁探看,听到应雪柔的话仰起头,一脸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本大爷可是跟烟云姑娘讨教了许久,每天要照多久阳光浇多少水放什么养料最好……每一个步骤可是一点都没马虎,连在龙门养鱼的时候本仙人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呢!」 跟曾送过自己相思果的女仙询问如何种相思果,这种事恐怕也只有景墨染做得出来。应雪柔好笑地道:「景兄有心了。」 被应雪柔微笑地注视着,景墨染不知怎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又低下头去装作在看相思树的幼苗,嘴里干巴巴地道:「那还用说,那可是……咳,算账的你跟本大爷的定情信物,本来早该种出来给你看的……不过现在也还不迟,等开花结果一切就圆满了。」 其实严格来说,那是帝台赠与盘古的定情信物,不过现在既然落到景墨染手上,两人又延续前世情缘,自然景墨染怎么说怎么算。 应雪柔闻言垂眸笑得温柔,轻轻地道:「在月陵渊与景兄重逢之时,紫某就已觉此生无憾。」 一向大咧咧的景墨染现出一丝忸怩之色,挠了挠后脑勺,顿了几秒站起来搂过应雪柔,仰着发红的面皮一派意气风发地道:「光是无憾还不够,还要过得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否则你和本仙人岂不是白吃那么多苦头!」 从前世到今生,彼此都曾充斥着背叛、利用、误会,应雪柔回想起身为盘古时的痛苦怨恨,和作为魔族少主时对景墨染的算计利用,半倚在景墨染身上轻叹一声。「景墨染,我曾算计你利用你不信你……过往一切,你可曾有半分后悔?可后悔过与紫某相遇?」 相对于应雪柔复杂的心思,景墨染简直率真得如同一张白纸。想不明白应雪柔怎么突然又心生感慨了,景墨染纳闷地道:「有什么可后悔?本仙人不也误会过你对你乱发脾气甚至金神大殿上还误伤过你……等等,」景墨染警惕地瞪着靠着自己的应雪柔,「算账的,你不会这时候才想来翻旧帐吧?」 应雪柔忍不住轻笑起来,侧头瞥了景墨染一眼,借用了景墨染的口头禅:「难道在景兄眼中,紫某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哎,本仙人可没有这么说……」 …… 在盘古之源时,时间之神曾问应雪柔,付出这么多是否值得,用生生世世,换众人一世的安态。 天道无情,除非有过人的毅力以及绝大的神力,否则万难改变既定的轨迹。 应雪柔舍去开天辟地的神明盘古的永寿,以及那浩瀚的力量,只为求一世的圆满没有遗憾。 既然景墨染能为他豁出所有而无悔,那么他又何须言悔? 景墨染不悔,他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