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

    第七十九章

    三年了，除了在媒体上看到过杨靖的消息，他们毫无交集。尽管顾小思已当上他的副手之一，她也从未问过任何关于他的事，顾小思亦知道忌讳，绝口不提。

    她先是愕然，而后各种情绪像牧场里的羊似的，横冲直撞，想奔出那不小心打开的羊圈。就一秒，有那么一秒钟，她想转身离开、想逃离此处。可她很快就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她已经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秘书了，她曹亦帆如今也小有名气，虽然曾经名声狼藉，却好歹是个导演，也是个作者。

    她用力吸了口气，压抑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不流露任何不该流露的情绪，她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结果变成了一张扑克脸。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嗯。她这么对自己说。

    “帆帆……”顾小思甜腻的嗓音先声夺人。然后就抱了上来。如果她够细心的话，便能感到曹亦帆此刻怦怦的心跳

    “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曹亦帆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有点诧异顾小思没跟自己通风报信。

    “老板不让说……”顾小思小声答，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张艾云看着这两个抱在一起的女生，一脸问号。李洋见状，马上上前与她握手，问候道：“张小姐，又见面了。”

    “李总好。谢谢邀请。”张艾云热情回应。

    他继续道：“我来为您介绍，这是我们风顺影视的老板……”

    “严先生，好久不见。”曹亦帆主动跟杨靖打招呼，语气冷淡却暗藏敌意及些许紧张，不小心打断了李洋的话也不自知。

    曹亦帆早前就看到新闻，得知严永昌年老引退，杨靖已接手严氏控股，所以故意称呼他为严先生，也间接揶揄他当初为名利而残忍对她。

    坐在主位、一直只专注把玩手上茶杯的杨靖，终于抬首，说：“杨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语调不温不火。

    曹亦帆轻轻挑了挑眉，跟他对视不到两秒，就撇过眼，补了句：“哦……杨先生？下午好呀。”

    “Hello，靖哥。”徐安然没大没小地跟杨靖打招呼。看得张艾云又是一头雾水。

    “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谨。”杨靖亲切发话，目光不曾离开曹亦帆。

    这句“自己人”，曹亦帆觉得异常讽刺，却又不好马上撕破脸急着纠正。她记得杨靖最喜欢看着急的人的笑话，她才不要当逗他笑的跳梁小丑。

    李洋觉得张艾云着实有点可怜，等众人落座后，便继续郑重为她介绍：“这位是我们风顺影视的老板，杨靖先生。”他用手掌往杨靖的方向轻轻比了比。

    “难怪一进来就觉得这位先生气度不凡、贵气逼人，原来是杨老板，您好！您好！”她站起来想跟杨靖握手，杨靖却只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杨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冷和傲慢呢。”曹亦帆轻轻拉回张艾云停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注意卫生也是应该的。”张艾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也自以为帮忙缓和了气氛。“看来几位是旧识呀？”她想问这问题很久了。

    “还是让我来说吧。”曹亦帆自告奋勇，逐一指出要介绍的人：“这位是顾小思，我的闺密。这位是李洋，顾小思的男朋友。他们两位都是杨先生的左、右手。我的小助手徐安然，是杨先生的老同学的妹妹。而我，以前曾是杨先生的临时秘书。”

    张艾云立马喜上眉稍，道：“难怪杨老板说是自己人呢！原来都是老同事、老朋友。小帆、安然，你们真是两樽隐藏的大佛呀！有这样的朋友圈也不跟姐说，害姐担心了这么久！那这次的注资……”

    “姐，我还没说完……”曹亦帆强行打断，皮笑肉不笑、语气故作轻松道：“我不仅是杨先生的前下属，还是他的前……sex　partner，我那闹得天翻地覆的情色，内容很多都取材自杨先生呢。欸，那个有捆绑癖的男主原型，就是他。”

    现场除了杨靖和沉得住气的李洋，无不倒抽一口凉气。特别是张艾云，看看曹亦帆又看看杨靖。只见曹亦帆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眼角是藏不住的洋洋得意，而杨靖则是先沉了一下脸，后来也悠然地用手托住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对徐安然而言，手掌、手心都是肉，一个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作者，一个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哥哥。跟着曹亦帆的这段日子，她也略有所闻两人的事。“云姐，你能陪我上一下洗手间吗？”她边问边对张使眼色。这一刻，她选择识相地给两人留些谈话空间。

    张艾云马上同意，落荒而逃似的。顾小思也意会到徐安然的用意，马上拉着李洋出去，说是要打点一下吃食。

    这下包厢就只剩下杨靖和曹亦帆了。尽管曹亦帆其实不希望单独面对杨靖，她也没急着要走，因为逃避是弱者的行为。她迎上杨靖玩味的目光，不抗不卑。

    她瘦了一些，显得更为干练，神态多了几分泰然，少了几分纯真，他觉得。

    他未见老态，甚至有些意气风发，依旧是从前那个志在必得的样子，她觉得。

    二人趁机打量对方。

    沉默对视了一会儿，曹亦帆终于忍不住说：“倘若没有拍摄上的事要问，注资的详情就交给我们的制片人跟您谈吧。我就先走……”

    “揭穿我有捆绑癖，你似乎很得意？”杨靖打断她的告辞。

    “实话实说而已，没什么好得意。”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是摆明了的得意。

    杨靖绕过半张圆桌，来到她跟前，一手撑着桌边，一手撑着她的椅背，把她半包围了起来，稍稍俯下身，轻佻道：“这么急着让大家知道你曾被我绑起来操，真的好吗？”言下之意，我是绳缚癖，你甘愿被我捆起来操，也不见得谁比谁高贵，要难堪，就一起。

    曹亦帆低笑，昂首答：“有所谓吗？男欢女爱。况且我早已臭名昭着。”

    这一笑，看似坦然自嘲，却又隐约有点苦涩，煞得杨靖心脏都乱了节拍。“你成熟了不少。”他忽而柔声道，眼底是看得见的不忍，偏偏曹亦帆撇开了眼，没看到。

    “还不是托您的福？”她讨厌他忽然柔情，不想继续话当年。“言归正传吧，杨先生为何突然对电影有兴趣？电影可是项高风险投资哦，尽管最后赚了，也不及房地产的一成吧？”她站了起来，踱步到落地窗边，自然地从他那半包围圈里逃出来。脚下是H市车水马龙的夜景，她不自觉地想起了C&T在八十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你孤立无援。”杨靖看着落地窗倒映出的她，平静道。

    曹亦帆不屑地嗤笑，讽刺说：“世上孤立无援的人多了去，怎么想起怜悯我来？突然良心发现？良心不安？不像呀，这不是你的风格。不会是想借我这破电影……洗钱吧？”说到最后三个字，她骤然回归严肃，回过身去。

    这次换杨靖笑了，像在笑她想得太多。“我满身铜臭，你就当我想搞点文化事业，为自己做些面子工程吧。”

    “您已经是个人物了，还有谁敢说三道四呢？再说，您要做面子工程，也不必趁我这趟浑水。说吧，有什么附带条件？事先声明，我们的演员可不是那种会陪金主上床的人。”身为导演，明知杨靖性欲旺盛，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好底下的人。

    杨靖再次向她逼近，在她脸侧耳语：“那如果我要的是你呢？”

    语气本该是极尽挑逗的，曹亦帆却好像听出了一丝严肃，心头的反感一时间无法变成外在的怒骂，只好冷笑一声，道：“杨先生真会开玩笑。”她没躲开他的贴近，她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像个弱者。

    “如果……不是开玩笑呢？”他熟练地勾起了一束她垂落在耳际的青丝，彷佛这个动作他天天做一般。

    曹亦帆强忍着掌掴他的冲动，轻轻地将发丝从他手里抽回，稍微退了两步，再次背过身去、面向夜景，道：“如果不是开玩笑，我就会想你图我什么呢？断不是图我其貌不扬、心广体胖吧？那肯定是图我配合度高咯，还任劳任怨。怎么？你那绝世美人般的老婆满足不了你吗？还是你舍不得把她绑起来？也对，毕竟她身娇肉贵。”这番话看似自嘲，实则提醒他是有妇之夫，别再越界了。

    杨靖表情稍微有些不悦，眯了眯眼后，却又很快恢复轻松的样子，说：“我只是说‘如果’而已，你倒不用立马像只刺猬般讽刺我，丫丫。”

    “闭嘴！别这么叫我，你没资格。这名字从你嘴里出来，特、别、恶、心！”这会儿真是直接变成一只刺猬了。

    “哦？原来我没资格吗？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熟了。”惹她生气，杨靖似乎很高兴。

    曹亦帆内心已经爆炸了，根本不想继续跟他讲话，愤然道：“杨先生，我认为我们道不同，所以就不相为谋了，今天叨扰了！”话毕，便想绕过他离去。

    杨靖却一把拉住了她，认真道：“等一下！你可以讨厌我，但我不建议你拒绝我的投资。娱乐圈不比商场磊落多少，要生存下来，不能没人撑腰。”

    “喀嚓”，包厢大门忽然被拉开，走进来的，竟然是方俊森。

    今天本要工作到凌晨，剧组却突然取消了黄昏后的拍摄，方俊森出于好奇，就问了一下，得知曹亦帆她们要跟“顺风影视”谈合作，他就直觉有点不对劲。亦帆？风顺？后来透过自己的人脉打听到顺风影视的幕后大老板叫杨靖，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于是立刻赶往他们约见的地点。没想到一来到，就看见两人拉拉扯扯，心里极度不满。

    他无视杨靖，直接走到曹亦帆身前，两手扶在她的肩膀侧，温柔道：“我筹到资金了，把问题都交给我，我会替你解决的，我们走吧。”说完，他的手就顺着她的胳膊下去，悄悄“切断”了杨靖的制肘。

    方俊森带走曹亦帆后，李洋和顾小思进来谢罪。

    “老板，对不起。对方是男主演，我怕饭店有监控，闹上新闻就不好了，所以没敢拦。”李洋面有难色地说。

    “没关系，他不足为患。要一起的话，早就一起了。”杨靖自信道。

    “可他说能帮帆帆解决问题，那之后还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吗？”顾小思有点担忧。

    杨靖嗤笑，答：“就凭他？不过是S市方家不得宠的小儿子，也想学人英雄救美？”语气充满轻蔑与不屑，眼神却充满忌妒。

    “要不……我跟帆帆说清楚？说明这三年的来龙去脉？”看到杨靖的妒火，顾小思小心翼翼地提议。

    “先不用……她值得一次认真的追求。”杨靖往门外看去，彷佛曹亦帆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