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骤雨
这是马修活到现在为止下雨下得最厉害的初春，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寒冬的死寂。他坐在赫伯特的车里，驶过泥泞的小路去见安妮。 在赫伯特声明要同行之时，马修的脸色难以控制地僵硬，他不愿让安妮发觉自己是个军人的玩物。赫伯特似也察觉到了这冒犯的想法，因而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好几秒。 看着马修紧张而不安地握着拳，赫伯特缓了缓，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你就是我的贴身仆人，我们只是碰巧路过那里罢了，知道了吗？” 赫伯特享受马修感激的眼神，一路上都在试图说服自己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最初这样的努力还算奏效，但是此刻独自坐在车里等着马修，心情却还是变得非常低落。 明明想要更了解马修，马修却将自己拒於门外。虽然自己想方设法地让马修进入自己的生活，但马修却不会愿意让自己踏入他的世界。 赫伯特可以肯定，即使马修终於明白了自己还未宣之於口的爱意，也决不会轻易而欢快地接受。本因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而高兴，到头来还是不异於一厢情愿。 赫伯特执着地盯着小屋的窗户，除了马修，他绝不愿意像这样等待着一个人。 他已经把安妮的情况调查清楚了。虽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但也不算幸运。 安妮被救济院卖给了亨利伯爵泄欲，那是个又丑又肥的男人，赫伯特早先见过几面。她在战前怀上了与之相爱的仆人的孩子，亨利并不知情。在贵族们都逃离之后，两个人才偷偷找到地方安定下来，生下了孩子。 前些日子发现了安妮的伯爵以为那是自己的孩子，要将这个孩子置於死地，即使袒露了真相也会被伯爵私下处死，於是两人处处躲藏，要不是赫伯特刚好找到了她及时出面解决，恐怕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几天花了好些心思悄悄安置安妮，当然，这都是为了让马修安心地呆在自己身边。 马修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赫伯特已经在车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本以为马修会呆得久一些。 那个仆人抱着还不过两岁的孩子站在屋门口，而安妮则在与马修亲吻，递给马修一个装着面包与果酱的篮子後又紧紧搂抱，不舍离别。 他们这对兄妹长得确实很像，看着低头走过来的马修，赫伯特默默地想。瘦小的身子，乾净的金发和平静的眼神都像极了，所以他在城里符合要求的“安妮”当中，一眼就认出了马修的妹妹。 赫伯特打开了车门，却见马修有些犹豫。 “你们还没有讲完吗？” “不、不是。已经讲完了。” 赫伯特注意到马修低头看向被门口的积水与淤泥弄脏的靴子，向他伸出手，将他拉上了车，“今天的雨太大了。” “对不起，我会把车洗乾净的。”马修拘谨地道歉。 “我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正在赫伯特松开马修的手时，他注意到了那位男仆震惊的眼神。自己和马修不像普通主仆那般相处，曾为仆人的男子会起疑心并不稀奇，但赫伯特不希望有人多嘴，於是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了他才发动汽车离开。 “你觉得怎麽样？”赫伯特开口问马修。 马修一直低着头，沉默着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安妮过得很好……路易斯也很爱她……” 赫伯特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高兴，看来安妮没有说什麽会令马修难过不安的事。 可他瞥了眼看向马修的时候，却又发现他下垂的眼眸里有些沮丧。赫伯特抓紧了方向盘。 没办法，即使不说，马修也会猜到一些不对劲的事吧。 明明自己最看不得他难过。 可无论如何，自己想要的结果达到了——马修也会明白，过去已经过去了，现在那个幸福的安妮已经不需要担心，现在那个欢乐的家庭也用不着费心了。马修只需要待在自己身边就可以。 赫伯特踩了油门，不再看马修。“我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马修双手紧握，些微颤抖的拇指解释了他感动的甚至是激动的心情，“赫伯特少将，谢谢您的慷慨帮助，让我见到了安妮……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这般正经的言辞让赫伯特感到极其不自在，他需要的从来不是这种姿态的感谢。 他烦躁地动了动脖子。 “确实，我的理智告诉我根本没有必要帮你。我也明白这件事……但是我答应过了你，因为我还记得。所以我也没办法。” 马修抬起头望了望专心开车的人，“我很抱歉。但从今以後，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为难。” 赫伯特的嘴角动了动，可最後也只是挤出了一个局促的笑容。他发现自己不懂对马修说些好听的话，似乎总会让他误会。 但话已经收不回来，赫伯特也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以後也可以写信跟她联系，我想这是件很简单的事……还有，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是谁教你识字的？” “是我的母亲……”马修低声回应，“我的祖父曾是位文法老师。”几秒的沉默之後马修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马修第一次和别人提起逝去的亲人。那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明明不在身边，却又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除了他们，再也不会有那样不问缘由地爱着自己的人了。 然而这是赫伯特无法理解的心情，连一位亲人都未见过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种一提起亲人连语气都会变软的心情。 “你想回去看看吗？”赫伯特看了一眼马修，“但我想很多东西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还是要去，就告诉我村子的名字。” 如非马修提起，赫伯特并无打算带他回一趟家，毕竟他也舍不得不顾一切地让马修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