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最冷的一天
清晨时分，一辆半旧的小皮卡停在关望的家门前。胡青专门派了人把他送去离这里最近的机场。关望要先转机到首都，再从首都飞往中国。 出发时太阳还没升起来，山间有稀薄的雾，公路两旁大片的罂粟田延绵向远方，一望无际。关望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群山，茂盛的植被在他眼中投下浓绿的倒影。 他低头翻开护照，看了眼夹在里面那张纸条上的航班信息。二十三年了，他第一次要真正离开这片生活长大的土地。他知道外面有一个广阔的世界，却从来没有见过。 司机把关望送到机场门口就掉头走了。时间掐得紧，关望又是初次乘坐飞机，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有惊无险赶上登机。一个半小时后他降落在首都机场，马不停蹄又转接自己的下一段航程。 再降落的时候，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但因为有时差，这里已经是六点半的黄昏时分。关望看向窗外，外面一片烟雨蒙蒙。这里就是母亲的故乡了，却不是他的。 他对中国的印象大多是从母亲的口中得来，母亲喜欢用怀念的语气说起家乡。年纪还小时他也会问：“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母亲只说：“是回不去了。” 关望跟着人流一起排队过边检，盖了章，算是真正进入中国。他在母亲去世十年后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不知该算作是来，还是算作回来。 他走到国际到达的出口，负责接应他的人已经等在那里。名叫老七的中年人一眼看到他就迎了过来：“关望是吧？其他人已经等在停车场里了，走吧。” “先去哪里？”关望问。 “去找程见凌。” “现在？”关望对行程的紧凑程度还是有一点惊讶。 “阮梅有点心急，想要尽快拿下这个新买主。而且根据我们之前的观察，程见凌晚上经常会到学校外面的一条巷子里活动，今晚先去看看，如果他在那里，马上制造机会让你们碰面。” 关望知道阮梅是去年才当上管理毒品业的头领，根基不算稳，本身又是个女人，下面不少人都对她不服，因此难免想借这笔大生意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让我和程见凌碰面？” “会有一个人假装抢劫程见凌，你去出手帮他，我们的人会把你弄伤，不过放心，不会太重。” “行。” 听起来有点狗血，但确实能以最快速度博取对方的好感和信任。 老七又说：“你在中国的行程就由我来负责，这几天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知道了。” 老七带关望上了车，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个叫阿兴的青年——负责扮演抢劫犯的人。老七递给关望一叠现金和一张国内的手机卡：“钱收好，手机卡换上，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关望把钱塞进背包里，给手机换上新卡，顺便把时间调快了一个小时。老七见他的手指在微微地发抖，又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便对司机说：“把暖气打开。”又对关望道：“等会先去给你买件衣服。” 今天是个阴雨天，又到了晚上，气温只有十度出头。关望从小生活在四季炎热的热带地区，从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气。他穿过最厚的衣服也不过就是长袖单衣，这次也没有什么能御寒的衣物可带。 关望看着窗外湿漉漉的陌生街景，心想，四月份应该叫春天吧？春天不应该是温暖的吗？ 车子从郊外驶进了市区，两边的街道渐渐繁华，人也多了起来。关望正专心看着窗外那些风格不一的霓虹灯牌，突然听见老七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五月最后一天。” 老七的手在大腿上轻轻一拍，语气非常高兴：“那应该稳了，你和程见凌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得又那么像，肯定是双胞胎。” 一样的出生时间，相似的外表，再加上程见凌的名字，确实不太可能只是巧合。但关望还是没把话说得太满，以免期望落空：“这要等我和他接触了才能确定。” “话是这么说，但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巧合？也不知道你这算是命好还是命坏，一个大老板的儿子，被拐到那种三不管的地方过了二十多年，还好运气够好，这回过后你应该就能回去当少爷了。” 关望想到的却是母亲说过的那句：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当年她带着自己去到金三角是有怎样的隐情，关望心里始终有些不安，道：“再说吧。” 司机在大学附近把他们三人放下来，老七又带着关望进到街边店里买了件外套，出来时雨还没完全停下，但已经几乎察觉不到。老七看了眼时间，快到十点了：“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吧。” 关望把棒球帽戴在头上，压低了帽檐。因为还下着小雨，这副打扮倒也不奇怪。他跟着老七走到大学侧门边上的一条小巷里，这地方是个极其热闹的夜市，小贩们聚集在这里兜售衣服饰品和各式美食，巷子里挤满了学生。 老七和阿兴守在巷子外面，关望因为落地后一直没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便打算在巷子里找些吃的垫垫肚子。两旁摊子的招牌上写着许多他从没听说过的东西，他好奇地先买了个煎饼果子，三两口吃掉大半，正疑惑着果子藏在哪里，突然胸口涌上一阵来路不明的心悸，他的手一个不稳，剩下的小半个煎饼果子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老七在那头对他说：“准备好，程见凌来了。” 关望咽了一下喉咙，心脏在狂跳。 他转了个身，面朝巷子的入口方向，死死地盯着从那边走来的每一个人。成群结伴的聒噪男生，互相手挽手的年轻女孩，甜蜜说笑的热恋情侣……在挂掉电话半分钟之后，关望终于在拥挤的人流里看到了那个人。 他左手抱着两本书，右手拎着一把折起的雨伞，脚上一双白球鞋，深色的牛仔裤显得双腿修长，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很宽松，让他看起来干净而柔软。 他还没决定好要吃什么，往两边左看右看，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关望几乎有一种错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慢慢走近。然后又觉得好笑——居然把夜宵吃什么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当成一件大事来仔细考虑，看来还真是个幸福的人。 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吗？ 关望还没来得及想到太多，已经看见阿兴出现在程见凌的身后。阿兴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警觉，浑身的神经已经紧绷起来。 很巧的是，程见凌也在煎饼果子的摊子前停下了。学校刚下晚课，学生又比刚才多了不少，他不得不老实排在其他人后面。也许是觉得等待很无聊，他把拎在右手的雨伞转移到了左手上，掏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关望把帽檐又压低了一些，按照计划快步走到了巷口附近等待。阿兴已经朝程见凌贴了过去，关望远远看着那边，捏紧双手蓄势待发。 阿兴动作极快，一步上前抢了程见凌的手机转身就跑。程见凌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后立刻喊了声：“小偷！”他跟着阿兴往巷口的方向追去，周围人一阵骚动，趁着还没人反应过来，关望第一个冲过去截住了阿兴。 阿兴假意一个手刀向他的喉颈袭来，关望灵活躲过攻击，伸腿一个回勾踢在他的膝弯上，趁阿兴要跌倒时回身从背后抱住他，几乎是本能地下了狠手，右臂死死卡住他的颈部，下一秒便要把他的脖子折断。阿兴急忙小声提醒他：“喂！”关望这才回过神来，把力道放轻了些。 程见凌这时已经追到了眼前，喊道：“把手机还我！”声音刚落，他看见从阿兴的袖子里闪出一道寒光，最后落在了关望的手臂上，关望一声闷哼，阿兴趁他吃痛迅速挣脱开来，丢下程见凌的手机，几步跑向早已等在路边的黑色汽车，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你没事吧？”程见凌终于跑到关望面前，担忧地询问。 “还好。”关望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程见凌刚才就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因为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光线又不明朗，一直看不清楚。这时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相貌，震惊得瞪大眼睛：“你……”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水落在关望的伤口上，让他因为疼痛而轻轻皱起眉。程见凌看见他的外套已经被血液迅速染红，急忙叫道：“快去医院！” 程见凌撑开雨伞，把关望遮在了自己的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