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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亲政

    越明年摄政王死,皇帝亲政。御史大夫罗列了摄政王三十二条罪名,皇帝褫其子爵位,树倒猢狲散,摄政王党羽死的死,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摄政王府被抄, 大雪尽落,一片干净。

    凤蝶听着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心里越发不安胆颤,今上如此雷霆手段,不知将后于天下苍生是福是祸。

    顺元七年的除夕格外热闹,烟花炮竹声声响,皇宫里尽是红通通的颜色,连枯黄的树枝上也裹了红色绢花,煞是鲜艳喜气。凤蝶目不转睛看着烟花绽放,听着宫内的六十六箱礼炮齐响,沉沉的自鸣钟声和钟鸣鼎声传来十二声响,凤蝶双手合十许下了心愿。

    不过半个时辰,便闻御前传唤。凤蝶进殿,见皇帝负手站在窗边,欣身鹤立,一席明黄色金龙吉福袍端的是威严无比,俊美绝伦。承琰见凤蝶今日耳边簪了朵小小的红花,耳垂上也带了银叶坠子。因着新年,宫人都打扮的靓丽了些许,倒也平添了几分姿色。皇帝和颜悦色,含着笑意朗声说道,“今儿个除夕,你许了什么愿。”凤蝶垂眸,诚笃道,“奴婢愿天下太平,苍生得福,皇上为盛世明君。”承琰愕然,未曾想一介女流竟能说出如此言语,凤蝶憨实本分,惯不会谄媚取宠,这番定是肺腑之言。

    凤蝶所想,所望,所盼的不过是这天下有个好主人,国泰民安。

    她的长兄因饥荒尚襁褓中便断了气,长姐被山贼撸到荒山生死未卜,苛捐杂税、重赋徭役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从穆棱到盛京,满目之下,尽是疮痍。她在天下最为尊贵之地,不为衣食所愁,不为生计所虑。可她从未忘记暴荒尸野、冻死饿死之人。

    承琰沉默良久。再看向凤蝶时,眸色深沉,心绪复杂。

    凤蝶福身便要告退,承琰一把拉近了凤蝶,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捧着她的脸颊,快要吻上去时,却见凤蝶偏过头,声线有些颤抖,“奴婢至微至贱……” 承琰被这明坦坦的拒辞弄得下不来台,松开手转过了身。凤蝶悄声退下,承琰坐在龙椅上,扶额揉着眉心,觉得有些累。

    新年后,皇帝竟也开始巡幸宫人嫔妃了,只皇上有个癖好,凡宫人嫔妃侍寝时皆要搜身,以锦衾裹着玉体抬入寝宫,以绳将手腕绑在床栏上。宫人嫔妃皆苦不堪言,常常手腕通红,红痕不散。

    皇帝尚未大婚,宫里内宠颇多,皆是好颜色。皇上不喜汉人,宫嫔庶妃皆是满洲旗的,有世家女,也有包衣。

    七月,蒙古科尔沁卓力克亲王率诸部大首领领着一众贵族上京朝拜,顺为恭贺太皇太后的生辰。卓力克亲王为太皇太后的亲侄,多年来雄踞蒙古,忠心耿耿,太皇太后甚是疼爱他。每有赏赐,必礼越诸侯之上,也因此养出这自大踞傲的性子。

    鄂温图这么一来便闹得整个京师不得安宁,紫禁城中颇多这位亲王的传说,一时人人讲他每天搅出的幺蛾子,当成笑话细细地讲。

    宫门下,聚的是些个偷闲的侍卫:“这鄂温图啊,生得五大三粗,行为粗鄙,腹中空空,全然草莽,残暴无比。甚爱看女奴与牲畜交欢,府里淫乱不堪,他的爱妾进羹微凉,他便斩了女人的双手。他的两个侍女,因为说错话,被他踹上一脚,活生生给踹死一个,另一个也吓得得了失心疯。”

    “听说他在大草原上还吃人呢。”

    “吃人?”

    凤蝶听着传的有声有色的谣言,不搭话,当故事听。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总会添油加醋,何况,卓力克亲王何等尊贵,岂是他们这些奴婢可以在背后议论的。

    鄂温图第一次见凤蝶,她站在宫女群中,四个宫女中她身量最为高挑,脸蛋圆润明艳,身材凹凸有致,倒是很合他的喜好。他愣了片刻,皇帝顺着他的眼光看,见宫女们站在那。拂了拂成化斗鸡杯盖,如何不知鄂温图所想,遂含笑开口道,“若是瞧上哪个宫女,朕自会赏了你。”再抬眼一看,环蝶竟站在其中。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除了环蝶。想开口又忍了,环蝶姿容在那三人中平平,鄂温图不一定看的是环蝶。

    鄂温图原来真的意在凤蝶,承琰断然拒绝,也不在乎那君无戏言的汉话,寻了个由头搪塞过去。鄂温图不再言语,心里却起了计较,转身出殿便去了慈宁宫。

    这位蒙古王公,年纪虽只三十有二,却已先后娶妻三次,原配死于难产,继室被休,有八子,十一女。因着正值盛年,帐下妾婢女奴无数。太皇太后正愁无从约束于他。

    鄂温图说自己看上了一位宫女,皇帝原同意将宫女赐给他,后又反悔。太皇太后听了暗讷,“皇上向来一言九鼎,绝无出尔反尔之时,怎会反口?”鄂温图解释道:“姑母,她是皇上的御前宫女。”

    太皇太后放下心,皇上从未宠幸过御前宫女,兹事无碍,遂许下承诺,“如此,你便安心。七日后那宫女必会同你回科尔沁。”

    鄂瑞图喜笑颜开拱手谢过姑母。

    凤蝶被太皇太后跟前的大姑姑带走了。皇帝下了朝,闻此遂赶紧赶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端坐在宝座上,不复平时的常服素袍,穿的是朝服。承琰开门见山,急匆匆的问道,“皇祖母将环蝶带去了哪儿?”

    太皇太后并未回皇帝,神色严穆说道,“皇上六岁开蒙,习汉文看汉书,可知君无戏言,一言九鼎之理。”

    一句话便堵的承琰不知所言,他从没想原来那一句话竟改变了环蝶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承琰长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坚定道,“孙儿离不开环蝶,孙儿想和环蝶永远在一起。”太皇太后听了此语,甚是惊讶,看向承琰,却见他眸子里映出坚毅之色,突觉这事原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又被承琰说的那句离不开气笑了,“你是皇帝,是孤家寡人,庙堂之高,该心怀的是天下。崇祯皇帝亲手杀死皇后嫔妃,女人有何可恋,你居然说离不开一个宫女。”承琰想再开口,却见太皇太后已然闭了双眸,手里拨着菩提子,许久,复又开口:“哀家已许诺了鄂温图,将那宫女嫁与他为妻,鄂温图会善待那宫女,不会打她也不会亏待她。”

    老妇人的声音缓缓在骄阳笼罩的慈宁宫中响起,那如指尖拨动的念珠,倏然有声。承琰看着窗外翻飞的蝴蝶在锦袍山茶上停留了片刻又展翅飞走了。

    他贵为天子,执掌天下,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出现,也挽留不了一个人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