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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招娣

    第八章 招娣

    要说严氏当真是错有错着,也不知她是因为将希望寄托在符药上,因此信心充沛心情比较好的原因还是因为什么,反正这一夜之后过了一个月,严氏便发现自己的月事没来,她身体很不错,月经一向很准时,早晚顶多相差两三天,这一回居然延迟了五六天,由不得她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严氏毕竟是个稳重的人,虽然心中大喜,但却没有立刻声张,直到又等了几天,月经还是没来,她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尤其是又过了一阵,她开始呕酸,到这时终于完全确定是有了身孕。

    于是严氏不由得喜气洋洋,时常便要将妆台上的摩侯罗泥娃娃拿在手里摩挲,这时她真切地体会到了这样一首诗中的情绪:“少妇初尝酸,一玩一心喜。潜乞大士灵,生子愿如尔。”

    自从知道妻子有了身孕,桑平也一改从前阴沉的表情,一脸的眉飞色舞,说话也总是带着笑意,连商玦都松了一口气,之前这房子里实在太过低气压,有时候真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暴风雨就要来临一样,因此虽然知道这是因为继母怀了孕,桑平寄希望于生个男孩才这么开心,而且他有了儿子之后自己恐怕会更累,但现在让她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严氏的眼睛一下子看到了端着汤碗缩在一边的商玦,脑子一转便问道:“官人,这大姑娘可有名字么?”

    桑平晃了一下脑袋,说:“一向都是叫大丫,要的什么名字。”

    “虽然女孩儿的闺名外人叫不得,不过她毕竟已经四岁了,又不是乡野间的丫头,总不好一直大丫大丫地叫,还是取个名字比较好。”

    “唔唔,娘子是读过书的人,你看该叫什么名字?”

    “便叫做招娣好了,相公意下如何?”

    “嗯嗯好啊,就叫招娣吧,但愿她能给我招来一个儿子。”桑平无可无不可地说。

    商玦在角落里只觉得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飞过了自己的头顶,空中还掉下来几根黑色的羽毛砸在自己头上,自己的名字就被她们叫做“桑招娣”?多土多丢脸啊!如果自己有幸穿回去,让原来的朋友们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名字,她们一定会笑话死的,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就这样成为古代一个招财猫似的人物,好像个抛砖引玉的砖一样。

    招娣、来娣、引娣、带娣、连娣、旺娣,一连串的娣娣娣娣娣娣,再加上摩侯罗娃娃这种很艺术化很优美的形式手段,这种一定要生儿子的生育文化真的是凭借各种方式深入人心,润物细无声啊!

    然而商玦知道自己如今是没有力量去反抗的,她只能努力尽快长大,找机会脱离这个黑窟窿,此时她更加珍惜自己在现代的母亲给自己取的名字:玦,妈妈希望自己是有个有决心有决断的人,不被流俗所裹挟,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利益,过自己的人生。

    在古代这几年,她更明白了这种期待对于女人的意义,环境影响真的无处不在啊,如果说现代社会主要只不过是软性洗脑,那么这种时代就是先用硬性手段斩断了女人自己独立生活的基础,让她们不得不依附夫家,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人质,想要做到精神独立就更加难上加难。

    严氏有了身孕之后,起初还照常做饭,到了后来身体日益沉重,有时便懒得上灶台,试着将商玦拎上板凳,让她帮着谭氏做饭。最开始是做些汤饼菜羹之类简单的东西,见她竟然颇有些无师自通的天才,居然做得似模似样,口味调和得还不错,羹汤菜叶不生不烂,便干脆又让她做一些肉食,当然“招娣”这个年纪切鸭子剖鱼从力量上来讲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买来肉燥交给她料理完全没有问题。

    商玦也觉得事情的发展十分有意思,如今自己算是火线提干,终于不再是一个吃闲饭的女儿,而是他家的小厨娘了吗?不过能够管些厨房里的事情,对自己倒也是开了一线方便之门。

    这天晚上,桑平回来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晚饭:一碗蒸鸡蛋、一盘子油炸的不知什么东西,还有一大碗碧绿碧绿的菜汤,其它那两样他倒是都常见,只不过那盘油炸的东西看着稀奇,那形状显然不是丸子。

    桑平指着那盘炸物问:“这是什么?”

    严氏笑眯眯地说:“你且尝尝,招娣做的新鲜玩意儿呢。”

    桑平夹了一个放在嘴里,果然风味不同,外面裹着面,中间是一种鲜嫩的菜蔬,最里面酿着肉馅儿,味道调和得十分鲜美,外层的面糊里面还搅合了一些花椒粉,鲜香麻辣。

    桑平惊讶地问:“那夹着肉的东西是什么做的?”

    严氏笑道:“茄子改头换面你就不认识了?那茄子切了片,每片中间又剖了一刀,只是不切断,然后将肉酿在里面,外面裹了面粉,下油锅一炸,便是这个味儿了。”

    桑平点了点头,转头正眼看了角落里的商玦几眼,道:“她倒是有这些花样,前两天做的豆腐丸子也很不错。”心中则飞快地盘算着,没想到这看起来木头木脑的丫头居然有这般手艺,看来心思也不少,这茄子俺们平时只知道整条烧熟了来吃,或者是切块来烧,哪想到居然做成这样的盒子来装肉馅?她这样木木的,看来将来当不了歌姬,做厨娘倒是不错,虽然这厨娘在百工行当中最为下色,但是干得好也能答应贵人,赚些钱钞使唤。

    商玦坐在那里喝汤,心里想着你不用夸我,我在厨房里也没客气,做豆腐丸子我顺便偷吃一颗,茄盒我也吃了个小的,好在严氏虽然治家有方,还没到一个一个点数目的程度;另外厨房里那块姜发了芽,我剜下一大块来,栽种到空间里了,现在空间里有姜苗蒜苗,只可惜芋头这东西比较大只,就算发出芽来也不太好往空间里拿。

    到了五月的时候,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五月十八这一天,严氏终于发动了,足月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一次又是仇婆婆给接生,严氏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虽然不是特别顺,好歹没遭太大的罪。

    仇婆婆抱着婴儿给桑平看,把桑平乐得合不拢嘴,自己终于有儿子了,当下便给了她五百文钱。仇婆婆掂着钱,趁桑平不注意微微撇了一下嘴,这汉子着实小气,还不如他家娘子响快,杀生造业千辛万苦总算得了儿子,也不见他肯凑足一吊钱的谢礼。

    仇婆婆将钱装进荷包里,转身往外走,一眼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商玦,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说:“招娣啊,如今你有了弟弟,今后须要好好看承他,你如今能做饭了,你爹爹看你待弟弟好,可能也不至于把你往狠里逼。”

    见商玦只是木着脸杵在那里,眼神迷茫似懂非懂的,仇婆婆摇摇头,一边转身离去一边自言自语:“上灶烧菜的时候蛮好,看着最是个心灵手巧的,怎么这时候又呆成这样?难道是心只开了一窍,专往灶台上用?”

    严氏自从生了这个儿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没想到自己一举得男,今后再无烦忧,母亲也不必再为自己担心。她心情畅快,恢复得便快,第二天就能够在室内走动,烧饭又有商玦料理,她只需要照顾婴儿便好,甚至那“招娣”做完了其她的家事,也能够帮她照料弟弟,这孩子不过四五岁,便能做这样多的事情,着实好用。

    桑平与严氏都欢天喜地,商玦无可无不可,数起来这一家只有一个人不开心,就是谭氏。

    谭氏一边纺纱一边想:“本来多好的事情,先头大嫂没生出儿子来,只留下一个丫头,后面娶的这个一年半载也没有动静,本以为她就这样生不出了,将来那一份家当少不得是我家阿嵩的,一肩挑两家,何等快活!只可惜那新嫂嫂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有孕了。说起来那天看到仇婆婆带了个高高胖胖的人来了,三个人不知道关在那房里捣什么鬼,说是尼僧,那嗓子粗得像个爷们儿似的。我欲待说些什么,只恐那严氏和仇婆婆两个成了精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大伯如今刚刚得了儿子,正在兴头上,岂不惹得他怪?到时候一口黑缸都合在我头上,且等我慢慢地寻趁她。”

    严氏果然是个读过的,她冷眼看着,见谭氏对着自己时脸色总有些不自然,笑得很假,心中一寻思,便觉得事情有隐患,如今都是兄弟分居,少有几代同堂,桑平与桑乾都是娶妻生子的人了,两家人实在不好住在一起,出来进去不尴不尬。

    孩子满月的那一天,桑平请了桑乾一家并严氏的娘家人一起吃饭,席面正当中有一条大鲤鱼,黄河鲤鱼啊,市场上开价一百多文,合几十块钱人民币呢,是宴席上少见的好东西,上了这道菜,这满月酒可以说是十分隆重了。这条鱼是谭氏做的,毕竟好大一条鱼,商玦现在的力气还掌握不了,不过浇汁是商玦调的,酸酸甜甜橙红色的酱汁浇上去,看着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商玦还熬了一碗菜羹,是用的菊花苗,还加了一点枸杞叶,如今桑平也风雅了起来,居然无意中用着了后面林洪里的材料。

    商玦将锅烧热,把菊花苗与枸杞叶放在热干锅里面翻搅,炒菜时半点不闻油的滋滋声,因为里面根本没放油。是的,那时候的炒法就是这样,热锅内将物料反复就锅面烫熟叫炒,参考绿茶工艺中的炒茶和和开封小吃中的炒凉粉,除非古人笔记里备注了加油,否则都是这样的干炒。青菜略炒一下后加水煮,然后加姜盐,就变成了菜羹。商玦默默地想,自己今后在空间里做饭,可要全都加油炒。

    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严氏看着桑平脸色很好,便对他说:“官人,叔叔的这个工程可快做完了吧?他这些年跟着杨林辗转做事,愈发的有见识了。”

    桑平笑道:“可不是么,与初来东京时判若两人,已非吴下阿蒙了。”

    后面那句话是听讲史的先生在场子里说的。

    严氏徐徐地说:“成家立业,叔叔也是个男子汉,来了京城也有几年,也该置办一处产业了。”

    桑平一愣,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是要撵兄弟走?”

    严氏淡淡一笑,从容道:“官人,你且想一想义理,自古叔嫂不通问,大伯子与弟媳妇便不然吗?你家一个房盖下面安着两家人,一个灶台两家用,抬头不见低头见,荤不荤,素不素,好不尴尬!如今比不得他们初来,那时候刚来京城,无有根基,你乃是他亲哥哥,那时出手相帮,乃是见你们兄弟的情意,如今过了这几年,他已经有了根底,还不让他单门独户地另过,旁人不说别的,也要说叔叔没有本事,不能挑起门户,有妻有子还要寄居在哥哥房檐下。我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依不依随你!”

    桑平听了,半晌默默无言。

    没过多久,趁着有一天桑乾休假回来,桑平让商玦做了几个小菜,烫了两壶酒,兄弟两个就关门聊起天来。过了好一阵,桑乾才红着脸儿出来了,显然是喝了不少。第二天桑乾便张罗着找房,这一番生意仇婆婆可惜没有抢到,那天她正忙着帮人家买丫头。

    大约过了八九天,桑乾一家就搬了出去,谭氏也真是个能干的人,虽然赁屋而居要自家花钱,不过她倒也想得通透,分家另过毕竟不用看人脸色,那大嫂嫂如今有了儿子,心肠改变,不似往时,出手端的又快又狠,我又不曾说什么,她先把我绝了。这样倒也好,眼看着大伯把那儿子爱得如同眼珠子一样,哪个敢说一句话,便好像要杀了他一般,随他去吧,我自己自由自在过日子也好。

    于是谭氏想开了,满面笑容地说:“这几年生受哥哥嫂嫂,若不是哥嫂看顾,当年初来乍到,如何扎根?如今我们走了,好在住得也不远,只隔三条街,哥嫂闲了还到家里坐坐。那两个木槽我们便不带走了,哥嫂留着种些瓜菜,东京东西贵,也能贴补些菜钱。招娣,你来,婶婶告诉你这些菜该怎么种,今后这些事便交给你了。”

    商玦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跟着谭氏便进了她的屋子。

    谭氏见了她这个样子,心中暗道:“古怪!从前还当这丫头是天聋地哑,用针戳一下也不会哼一声的,哪知道除了会做饭,居然还喜欢种菜,看来也不是什么高贵种子,这一辈子就要在灶台菜园忙了。”

    商玦仔细听着谭氏一样样告诉她各种蔬菜的种法,全都记在心里,并且和前世看过的书籍对照着。她眼馋这些蔬菜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就想着弄一些种子种到自己空间里去,免得只能吃野菜,只可惜这两个木槽都是在谭氏房间里的,自己轻易没理由进去,如今可是正大光明了。看来人只要有耐心,总会等来机会的。

    桑乾一家搬走了,严氏便让商玦搬到谭氏原来的房间来住,一是可以照看菜,二也是每天晚上就让商玦带着弟弟睡,弟弟若是哭闹要吃奶,她再将孩子抱到严氏那里,至于换尿布之类,当然都是商玦来做。

    于是商玦现在身兼三职:厨娘、保姆、菜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