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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琉璃世界

    第十一章 琉璃世界

    万历八年终于过去了,时间来到了万历九年,四月初六这一天,梅咏雪早上精神很清爽地走了出来,这时已经进入了初夏,虽然风沙大了一点,然而此时的气温是很好的,白天大概二十几度,非常舒服,再过一阵,天气就要热起来了,虽然不比岭南,然而北京城夏季的酷暑也是十分难熬的,这个时代又没有空调,降温方法有限啊。

    梅咏雪抹了一下脸,刚从空间里出来,就感觉到面部有灰尘了,这样敏感的反应主要是心里因素造成的,然而如今北京风沙越来越大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冬季里,有几个赶骆驼的人在街上停留了一阵,梅咏雪和他们搭话,很感兴趣地说:“几位大叔从关外一路走来,辛苦了。骆驼这么大的个子,一定很费草料吧”?

    平心而论,这种跑长途的骆驼并不好看,身上的毛脏脏的,咀嚼食物的时候,还会有白沫喷出来,不过这毕竟是一种比较稀罕的动物,而且更重要的是,文艺作品为它涂抹上了一层异域风情的诗意,将它与辽远空旷联系起来,引发人的无限遐想。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皱眉道:“那是自然了,很令人愁呢。”

    当时自己笑着说:“这有什么呢?到处都是草,很容易吃饱的,骆驼这样高大,可以驮运好多货物,很能赚钱的吧?我也很想有一头骆驼呢。”

    大漠驼铃,多么美妙的意境,虽然因为步力局限,对空间的探索有限,至今还没有发现沙漠,不过草原还是有的,夜晚骑着骆驼走在苍茫的草原上,看着天边那格外具有孤独气息的明月,听着骆驼脖子上驼铃清亮的响声,该是一幅多么令人心思沉淀的画面,真有一种远离尘世、天涯旅人的感觉,如果要拍沙漠故事的片子,这样的镜头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不是骑骆驼就是骑马,最好还有个夜幕下的镜头,太美了,虽然带了些寂寞的冷意。

    然而那个男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你这个小哥真的是城市里的人,没见过外面的风霜,这几年关外可不比从前了,天气忽冷忽热的,时常干旱,把那原本连片的草场弄得零零落落,如同斑秃一样,马帮骆驼帮都不是很好走,肯好好花钱买的人少,当马贼的开始多起来了,而且别说是骆驼,就连牛羊要啃饱了草皮都不容易,在那边青草和粮食一样值钱哩!”

    当时梅咏雪听了,脑子立刻转了起来,把一些事情串连在一起,这些消息透露出来的内涵可就很丰富了,从这个人的话里可以估计到,北方草原在不正常气候下正在退化,草皮脱落了就露出下面的沙土,难怪北京城的风沙这么大,塞外的沙尘啊!而且还有另外一件更要命的事,冬季的保温工作是牧民的一个重要问题,自己住在城里,冬季里都感觉取暖是个大问题,草原上成群的牛羊马匹当然更加危险,一场大风雪不知要死掉多少,在这样的生存困境面前,随之而来的肯定是躁动不安,明帝国可真的是危机重重啊,与此相比沙尘暴之类的环境问题都是小意思了。

    走在街上,梅咏雪没有过多回忆这件事,许多事情自己可以回到空间慢慢地想,如今身处外部世界,就不要太过分神。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转到前面街上,只是一街之隔,这里的环境就比自己那里好得多了,这时她看到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手里提了一包东西,正在匆匆地走着。

    梅咏雪虽然一向说话不多,然而人却是很有礼貌的,对于周围的环境也观察得非常仔细,她一看这个人,认出乃是街上经常走动的阎氏,这位阎妈妈在明代的职业属于典型的“三姑六婆”,身兼牙婆、媒婆、药婆、稳婆四个职务,也算是一个一专多能的人物,要说牙婆和媒婆并列在一起,倒也是很有意义的,说明做媒就是变相贩卖人口。

    梅咏雪含笑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阎妈妈早。”

    阎氏看到了她,眼前顿时一亮,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咧开嘴就笑了起来:“啊哟原来是咏雪啊,你如今可是愈发的俊俏了,要说世上的男子都戴网巾,可是这马鬃编的网巾戴在你的头上,就显得特别的俊秀,干净清爽得很,让人看了打心眼儿里喜欢。”

    梅咏雪一听她提到网巾,立刻就想到了韩剧,比如“阿娘使道传”里面的李俊基和延宇振,额头都是用青黑色的网巾束住头发,头上还会再戴一顶黑纱帽,都是千挑万选的美男子,真的是漂亮啊,与街上路人完全不同。

    据说李氏王朝背景的服装都是仿的明朝服饰,那个时候对于这一点没有太深的体会,然而当梅咏雪穿越过来之后,出去采买东西时只见满街都是戴网巾的男子,虽然与韩剧里面网巾的形制不完全相同——明朝的网巾是真的包住整个头顶,只在顶端有一个小孔,供发髻从那里穿过——然而毕竟也是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啊,有时候闲下来了,梅咏雪就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回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韩剧”。

    然而阎氏接下来的话马上让她的头皮麻了起来:“我说咏雪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二岁的人了呢,很应该成家立业……”

    梅咏雪立刻一摆手:“我亦无它,但手空耳。”

    阎氏见她平摊开手掌在虚空之中抓挠着,立刻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钱啊!

    可不是嘛,年纪轻轻从江南漂流到北京,十六世纪末大明的北漂也不是好做的,“立业成家”总是连在一起说,就是因为这二者是密不可分的,一个男子想要讨老婆,多少要有一份家业才行,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然说女人在汉子家里也不会闲着,大户人家的夫人要管家,小门小户更是要一起胼手砥足,然而男人讨媳妇,一文不名的终究让人嫌弃,女子离了自己的娘家,跟了一个男人,给他生儿育女,图的是什么?总不能一点钱都没有吧!更何况有那见钱眼开的娘家也不肯答应呢,人家养女儿这么多年,总不能白白给了人。

    这小伙儿虽然相貌长得漂亮,又正当青春妙龄,然而吃亏就在这个“钱”字上,如今还住着那样破烂的房子,夏天漏雨,冬天飘雪,倒正应了他这个名字,霜霜雪雪的,那地方与前面只差一条街,就是完全两个世界,真是可惜了。

    梅咏雪见她一脸遗憾,也知道这事难办,顿时就放下心来,没有落荒而逃,从容地问:“妈妈手里好大一包东西,可沉重么?要我替你拿么?”

    阎氏听了这话,一摇头便说道:“不用,不用,别看这东西大,其实不沉,乃是拜佛的蒲甸儿,这还有些线香,都是给樊娘子买来的,她成日价礼佛要用,偏巧儿后日就是浴佛节,所以紧赶着替她买来,万万不能拖拉的。”

    梅咏雪笑着随口一问:“不知樊娘子拜的是哪个菩萨?”

    阎氏敲着脑袋道:“我记得是药师佛,还有个名字好像叫做琉璃光佛的,这个名字可是好听得紧,哎呀咏雪啊,这琉璃两个字与你的名字正好凑成个对子呢,都是很漂亮的物事。”

    梅咏雪脑子里立刻打出一串字来: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话说阎妈妈您虽然读书不多,不会写诗,然而也具有天然的审美情趣啊!

    对面阎氏还在继续说着:“要说这樊娘子不愧是个读书识字的,人家拜的这神佛都不一样,一般人供奉的不过是观音弥勒如来,人家可是供养的药师佛,有时候见我看着那佛像觉着新鲜,还和我讲经,说这药师菩萨法力可大呢,不但能够消灾防病,而且供奉他可以消去自己这一身罪孽,来世再也不受女子的这份苦了。”

    梅咏雪:“呃……阎妈妈,室内烧香要注意通风啊,否则烟灰呛到人,容易咳嗽的。”

    PM2.5可不是开玩笑的,前世泛唐三角那一带,京津冀一片的工业雾霾在“一切只为GDP”的大环境下可能是难于治理,然而在自己家里没必要弄一个小空间内的雾霾啊,拜网络上铺天盖地对秋冬雾霾的嘲弄所赐,梅咏雪对于粉尘的危害性可是了解得不少,这种东西不仅仅是引起呼吸道疾病而已,而且还是一种很危险的致癌物,如果引发肺癌就麻烦了,樊娘子整天闷在家里烧香礼佛,如果屋子的通风性又不好,苦闷之中刻意追求那种香烟袅袅超脱尘世的感觉,那可是很麻烦的。

    阎氏满脸堆笑地说:“啊哟咏雪啊,你可是真会疼人儿,与那樊娘子都没见过面,也这样关心,真是个好人啊!将来要是哪家姑娘嫁了你,一定很有福分的。妈妈我不多说了,这边赶着给大娘子送东西去,你也赶紧到铺子里开工,年轻人好好努力,早点赚下家业,老身也好给你说一门中意的亲事啊!”

    梅咏雪:谢谢你了阎妈妈,我关心樊娘子不是因为情爱,我也不是拉拉,纯粹是因为我们都是女人,讲的姐妹之情啊。

    梅咏雪快步来到铺子里,打开门上的锁,推门走进店铺里去,一进门就看到柜台上堆着高高的白色布匹,这是昨天晚上快打样的时候送到的货物,还没来得及整理,今天要把它们都搬到后面库房里去。

    清晨的光线并不是很强烈,还带着一点点微茫,木质货架上那小山一样的白色绢帛在熹微的阳光下,仿佛发出幽幽的白光,不知为什么,梅咏雪忽然联想到一幅画面:在幽深的房间里,周围都是低垂的帘幕,房屋内空无一人,极其安静,只是在正前方宽大的桌面上有几根白色的蜡烛,明明灭灭正摇曳着微弱的火焰,房间中唯一的声音就是蜡烛幽微的燃烧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张伯与东家真的是生意场上的老江湖,梅咏雪只提了一下,他们便立刻看出里面的商机,果断采购了大量白布,无论在怎样的灾难下,商业都不能停止运转,或许只要人类社会不彻底毁灭,交换就永远存在。到如今情况果然更加不好了,去年秋季的时候,大头瘟就已经在太原府的太谷县、忻州、苛岚州及保德州大规模发生,今年春天的时候,更是扩展到辽州和潞安府,山西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染上了瘟疫。

    梅咏雪前世虽然不是军迷,然而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多少也知道“宣大蓟辽”这个军事防线概念,这四个字指的是宣府(今河北宣化),大同(今山西大同),蓟州(今天津蓟州区),辽东(今辽宁省大部),形成一条线专门防备游牧民族,是大明北部边境重要的国防据点。

    历史进展到这个时候,梅咏雪满耳朵听到的敌人对象主要还是蒙古部族,比如“火落赤”之类,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暂时还没有引起注意,如今大同爆发了瘟疫,“十室九病”这样的描述在中国的史料里虽然往往只是形容用语,不是确切的统计数据,然而也能够反映出疫区情况非常严重,大量人口病死,作为军事重镇的大同如今居民严重减员,军人的损失想必也同样十分严重,这样的话如果蒙古人攻打过来,可能就十分危险了。

    不过段芸生的话让她打消了部分疑虑:“不必如此担心,这大头瘟可不认人,不管是大明的子民还是草原的鞑靼,一旦染上了,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又不是花麻痘疹,发过一次今后再不得病了,这瘟病得上了一次,都未必有命再得第二回,而且也没听说过大难不死的人之后再不得病。蒙古人如果赶在这个时候过来,也不用我们派兵,瘟疫直接就将他们全部放倒,也不用想着掳掠中原了。”

    当时梅咏雪就一拍大腿,对啊,这不就是现实版的生化危机?只是没有活死人设定那么魔幻。对于疫区这种地方,要做的是大隔离大封锁,即使是在有抗生素的时代,对于传染病人的严格隔离消毒都是十分重要的,更不要说是现代医学不发达的明代。在这种时候,哪怕蒙古人是穷急了一定要抢劫,也不该挑选山西这一条战线,否则只怕是有来无回,侥幸逃回去的少部分人还会把大头瘟传播到草原上,到那时游牧民族也要死伤一大片。

    所以瘟疫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阻止了战争?

    梅咏雪一捂脸,大范围的烈性传染病本身就已经是一场战争,只不过对手是细菌病毒。

    当时梅咏雪就和段芸生说:“芸生哥,如果北京城里有了病人,接诊抓药的时候可千万记得用布蒙住脸啊,免得瘟疫毒气钻到自己身上。”

    段芸生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咏雪,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梅咏雪:“除了还要焚烧尸体,其她的也说不出什么了。”对于患者除了小心翼翼精心照料,此外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