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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民国词作任盈盈

    第二十六章 民国词作任盈盈

    冬去春来,已经是民国二十七年的五月,十五号周日这天下午,余若荻与谢芳仪带着景心从外面回来,坐在椅子上各自倒了一杯茶,一边呷着茶水,一边说着话:

    “大姐和阿香赁下来的那间屋着实不错,新盖的房子呢,虽然也是一上一落,然而有三间卧室,宽敞得很。要说如今确确实实是长期战争了,南京真的是……太惨了,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完了呢?不过这租界上的房屋倒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长起来了,也真亏得那些人有门路,一个礼拜便能够获得执照。”

    余若荻笑道:“这一阵工部局和救火会也着实忙碌,每天也不知多少份建屋申请要审核呢,只怕递上来都是一打一打的。如今她们的新家是安顿得差不多了,我们这里也要收拾一下,然后烧水洗澡,再休息一下,便好该吃晚饭了,这搬家搬得我也是腰酸背疼。”

    谢芳仪一笑,这么多天来,这样小小一个地方挤了六口人,东西自然是杂乱的,衣服啦手纸啦随意放,有时候归置了一番,然而很快又乱了起来,让人也是无法。如今戴凤丁香另外赁了房屋,这边的空间腾了出来,很应该好好整理一下,恢复从前的整洁秩序。

    于是两个人便站了起来,把各处丢着的东西拾了起来,放在应该放置的地方,清扫地面,擦抹灰尘,一边还要看住景心不要捣乱,如今的景心是越来越活泼了,整天到处捣蛋,从前有戴凤和阿苹哄着她,姐妹两个倒是不必费心,现在她们搬走了,这个小姑娘便要母亲姨妈费心照管了,不过好在如今两年时间过去,总算是把幼年时的空间记忆淡忘了。

    当房间里重新变得整洁之后,余若荻回到自己的阁楼之中,反锁了房门进入空间,堆起干柴来烧了两大壶水,提着走了出来,第一个便是先给景心洗,兑了凉水将这小姑娘用香胰子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擦干了头发,趁这个空档,余若荻已经将一些木柴放进厨房,又烧了两大铁壶的水,给姐姐洗澡,自己就在卧室里陪着景心看图画书。

    谢芳仪也洗过澡之后,余若荻便回了阁楼,再次反锁了门,快速进入空间,在山洞里脱了衣服,擎着蜡烛便进入后面的温泉洞穴。

    此时是下午四点多,一道日光从头顶的裂缝散射下来,落在温泉池上,温泉的中心便亮起一片白白的光,映着微微有些发红的摇曳烛光,原本这方洞穴之内,太阳光柱以外的地方都是一片昏暗,此时有了烛火,那昏黑的地方便仿佛也给唤醒了一般,显出一种朦胧的浪漫。

    余若荻沿着台阶走下温泉池,懒洋洋地坐在了里面,白色的蒸汽在光线之中升腾,四周安静无声,自己仿佛是穿越了西游记,作一个深山中的女妖。真的是有一点寂寞啊,从前都有姐姐在一起说说笑笑,然而随着景心的观察能力和语言表达力越来越强,姐姐已经绝足不踏入空间,只有自己在这里泡温泉。

    本来当年自己独自保有空间的时候,每当静夜之中,摆脱了外面的烦扰,一个人清静悠闲地飘在池水中,在这样与尘世的疏离状态下,感受到的是难得的放松,外界如何都与自己无关,然而自从有了姐姐,她便觉得两个人泡温泉似乎更加热闹一些,就比如独自泡秘汤虽然有一种隐居的静谧脱俗,可是那种热热闹闹的温泉大池塘也别有趣味,是一种尘世的快乐,虽然没有那样细腻悠长的品味,可是就这样略带一点俗艳的烟火气,倒是更可以让人感觉自己是在人间。

    然而无论如何,此时也只是想想罢了,要等到姐姐再次能够放心地随意进入空间,只怕还要十几年的时间。

    余若荻在温泉里洗了澡又洗了头发,出来后穿了衣服,披散了头发扛着锄头便去掘竹笋,姐姐说上海租界的房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长出来,今儿晚上便吃竹笋吧,空间之中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雨,那林中的笋尖便也同外面租界的住户一样,满坑满谷了,不多吃一点竹笋,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余若荻挖了一棵肥嫩的竹笋,忽然想到之前看吕碧城的词集时,里面有一首词,前面有几句短短的记述,词人说自己很喜欢吃笋,然而后来云游到海外,国外没有这种食物,便感到十分怅然,当时自己读到这里便笑了,原来吕碧城也是很喜欢吃鲜笋的啊,还特意为此写了一首词,单是看一个人的作品,难免有一种距离感,然而倘若发现了作者生活中的一些小情趣,便很感到可亲可爱了,吕碧城出国漫游吃不到笋,真的是好令人心疼的了。

    晚饭的餐桌上,姐妹两个一边吃饭,一边随性地说着话:

    “我在戏院里听人家说,那些跑单帮的也不容易呢,如今租界边缘筑起了高墙,顺利的话,可以从铁丝网的豁口钻进钻出,背了米回来,倘若是运道差,给站岗的日军找了麻烦,用枪托打到半死不活,还要把好不容易背回来的米倒在地上,不准拾回一粒,真的是可恶得很了。”

    余若荻点了点头:“虽然跑单帮里外倒手,对着租界内的人卖粮食,对着外面郊区乡村便是卖各种五洋杂货,然而这风险也着实是很大,弄不好既挨打又赔钱,这种实际上的损失比起给日军敬礼的精神痛苦,也不知哪个更强烈一些,然而我是两个都不想受。”

    要说到租界筑墙,也真的是余若荻穿越之后才晓得的奇闻,法租界本来之前便早已沿民国路口,装上一道极高大的铁栅门,八一三抗战正式开始之后,看到如此局势,铁门犹嫌不足,便从斜桥开始,沿着陆家浜,整个法租界外沿边缘筑起一道两丈高的围墙,动员了数千劳工,白天黑夜加紧筑墙,三天便全部完工,不单是法租界,公共租界也是一样,接着法租界架设沙包铁丝网,好像僵尸末世的人类最后生存基地一般。

    这个消息当时轰动得很,姐妹二人还带着景心去那围墙下兜了一圈,确实高大巍峨,谢芳仪感叹之下说了一句:“简直好像居庸关的长城一样啊。”

    余若荻立刻想到二十一世纪川普要筑墙,当时闹得纷纷攘攘,自己穿来得早,也不知最后筑成了没有。

    “日军已经是一道关口,在那四周乡村收粮食,却还要给当地的游击队交一回买路钱,也难怪这米价不住地涨,中间不住地有人收税,况且还是冒着生命危险运进来的呢。”

    余若荻抿嘴一笑,心中想着,如此一来倒是更加显得我们坐收渔利了,虽然是种粮食也挺累人,不过好在不必冒这样的风险,也没有人中间抽税,因为种种原因,市场上的米粮价格直线上涨,自家的店铺便也跟着涨,虽然总归是看在同胞之情,要钱没有那么狠,然而终究是赚到盆满钵满,否则短短半年时间,丁香戴凤怎么就能够租得起那样崭新宽敞的房屋?

    吃过了饭,余若荻便拿了一本坐在那里看着,如今有了钱,别的倒也罢了,买书报不再那样算计钱,所以家里面的书便多了起来,吕碧城的几本比如、、、都买了回来,余若荻前世不是很亲近诗词的,然而这一世因为客观环境的国学氛围浓厚,少不得也将那唐诗宋词都读了几本进去,居然也培养起了一点古文学的审美,近代词人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吕碧城,因此自然便搜罗了她的书回来看。

    “帘幕春寒懒上钩,芳尘何处问前游。澹烟轻梦思悠悠。

    珠箔飘灯人影飐,桃花糁径马蹄愁,黄昏风雨遍红楼。”

    读着这首“浣溪沙”,余若荻不由得微微地一笑,在这里居然看到了“珠箔飘灯”这四个字,前世自己有一个朋友,道号——其实就是微信名字——便是这四个字的,回首前尘往事,简直如在梦境。

    吕碧城的词,余若荻最喜欢的是她的小令,十分清新洒脱,而且构思往往非常精巧,比如说有几句她印象极为深刻的,“孤吟幽境闲寻,屐痕一径苔侵。秋笋瘦穿石罅,老荷高过桥阴”,读起来便感到作者是真正有生活观察的,空间中的竹林里也有一些石头,都颇为玲珑的,有一点类似太湖石,上面多有孔窍,有的时候就真的可以看到有细细的竹笋从那孔洞之中钻了出来;而湖泊中的荷花有一些是长久了的,经历了几个春秋,夏季里那繁茂高耸的花叶便能够遮蔽半个人,虽然自己是没有在湖面上修筑桥梁的。

    至于绿苔上的鞋印,竹林中有一条石板路,因为林木荫浓,空气也有些潮湿,苔藓便在石块的平面上蔓延开来,走路的时候要注意防滑,谨防摔倒,然而当人走过之后,回过头来望,虽然穿的不是坚硬的木屐,却也能够看到身后的苔藓路上留下了一串印迹,那茸茸的苔藓都给踏倒了啊!

    不过倘若是中调长调,余若荻读起来就感到有些吃力,因为这样长的文字,里面用字用典就容易偏艰深,有的时候就让她看不太懂,一首词卡在一两处地方,就好像吃饭梗住一样,很难受的,这个时候又没有百度,查资料十分的不容易;而且中长调很适合描写那些委婉深致的情感,节奏就偏慢,余若荻喜欢的是那种行云流水一般的潇洒,看这样曲折徘徊的总感到太费神。

    然而当她看到这首“解连环”的时候:“绮霞弥漫,任盈盈小影,水天幽占……”

    余若荻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旁边正在教女儿识字的谢芳仪闻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吕碧城到底写了什么,让你笑成这个样子?”

    余若荻收住了笑,说道:“突然间看到一个技击中的人名。”原来主角的名字首发在吕碧城的词中,读书真是一个技术活儿,用心一点能够读出许多乐趣︿( ̄︶ ̄)︿

    就在同一时刻,两条街外的一幢新屋之中,丁香翘着腿坐在新买来的红漆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哼着小曲儿,得意洋洋地扫视着房间中的摆设,过了一会儿说道:“以后要买一部留声机,再买一堆唱片,不出去的时候就听唱片,我们也过一过阔人的生活;我还要做几身新衣服,就那种缎子面的旗袍,如今终于轮到我来穿了。对了大姐,明天我们不要在家里烧饭,出去吃吧,对面街上那家老正兴不错的。”

    戴凤抖着刚刚洗净的衣服,摇头道:“家里米面菜肉都有,又到外面去吃什么?平白把钱都给别人赚去了,莫非我做饭的口味嫌腻烦了么?”

    丁香咯咯笑了起来:“大姐啊,本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也会这样挤兑人,大姐天天烧饭烧菜我们吃,感激还来不及,哪敢嫌腻歪了?只是看大姐整天不是洗衣服就是烧饭,实在是辛苦,你累了这半辈子,也好该享享清福,就少做一餐饭又怎的?也让别人伺候伺候你。不过你既然喜欢烧饭,那我们就在家里吃好了,大姐的手艺那可是没的说的。”

    戴凤看了她一眼,道:“阿香啊,你不要怪我扫了你的兴头,现在虽然正在顺风头,可是也要稳着点,人倘若太过得意了,就容易跌跤,你可要小心乐极生悲。我一生苦命,泡影破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就指望着你们,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丁香翘起来的右腿颠动的幅度小了些,笑着说道:“大姐尽管放心,我这么多年,看别个家败人亡也看得不少了,虽然没读过什么春秋三国,也晓得人世间的沧桑,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外面我也不会乱来,只不过我憋屈了这么多年,在家里总该让我得意一下,可乐死我了!”

    戴凤叹道:“你便在家里乐吧,千万不要乐到外面去,倘若招引得有人盯上了你,那可就麻烦了。”

    丁香坐在那里,一边想着店铺的兴旺,一边便不由得笑了出来,自家的那个“瑞升昌”商号(余若荻:这名字真俗),号称是个米粮铺,其实是个杂货铺,米面只占一部分,其余的便是干菜鲜菜,咸鱼腊肉,奶皮果品,另外也卖蜡烛木炭,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都是居家要用的,品种还不时的变换,当然了价格也时常在变,为了写铺子口戳着的小黑板物价牌,自己还特意学了写字,丁香感到自己学习的兴致从来没有这么高过。

    回想去年深秋十一月里,自己坐在高高的柜台上面,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懒懒散散地应答着顾客,丁香便从心底里乐了出来,虽然不是花旗橘子,然而这蜜橘照样是贵,鲜灵灵仿佛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自己吃的那都不是橘子,是美金!

    第二天,戴凤过来送景心去幼儿园,余若荻送了出来,那两个人走后,余若荻转头看到胡太太的脸露出在矮墙边,余若荻本来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她的人际交往方式就是四个字:恪守本分,然而此时却也发现胡太太的面色不同往常,原本一直是粉团团的脸,十分娇嫩的,如今看起来竟然有些发黄了,而且也瘦了些,眼圈儿略有点红红的,虽然是一如既往地挂了笑容,然而那笑影里总似乎含了些凄苦,

    于是余若荻便问了一句:“胡太太,身体不舒服么?”

    “唔,还好。”

    余若荻一听她这样的话,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便关心地叮嘱道:“哪里不舒服要赶紧请医生来看,家里囤了西药没?备一点的好,如今奎宁丸都要八九块钱一瓶,战争拖久了,只怕还要往上涨。”

    说着这样的话,余若荻感到自己真的是融入时代了,如今大家见了面,打招呼的话都是“你囤了些什么?”然后对面的回答便是:“我囤的是白报纸/洋铁皮/暹罗米/奎宁丸等等等等,你呢?”

    却见对面的胡宝珠温吞无奈地一笑:“我没什么的,人生在世,顺其自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