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期末测练，意终难平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清一阁的交学临近了尾声，同时也迎来了学子们最为恐惧的——期末测练。 测练方式和内容都是由阁中掌门以及经验老道的长老们协商出题进行考核，因此举办交学门派的期末测练大相径庭，而清一阁的测练是公认的百门中最难通过的，莫不是稀罕名派名气，谁会选择来此活受罪？ 众人都早早有所耳闻，内心也早做了建设，可这一天真的来了，一看考核内容，诸派学子都震惊得直发牢骚，一个个绝望的连连叹气。 刘耀与王辰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无语。 “三狗，你说这杜家长老们是不是有病啊？闲着没事干了？怎么削尖了脑袋想着怎么搞我们…” 王辰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苦笑道，“我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你说咱们来这做什么？当初还不如去神机阁呢…大小姐信中说，他们期末测练只要造出一件兵器就能过，咱们呢？” 闻言，刘耀顿时叫苦不迭，也后悔当初选择了清一阁交学，可惜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若是不能通过，除了要挨师傅一顿揍之外，这几个月的辛苦也白费了。 清一阁的期末测练虽难，但通过的学分和奖励也高。学分决定各人在世家公子榜上的排行，上一次排榜是在考核六艺时，刘耀在仙门百家的同期弟子中排行第一百零五，甚至比不学无术的王辰还低了一名！王辰那小子便时常拿此事取笑，刘耀也懒得搭理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排行能当饭吃吗？ 他真正关注的是通关奖励，清一阁竟然大方的将镇阁之宝拿了出来，那是一颗灵珠！ 传闻天地初开之时，大地之母用尽毕生修为将五行之灵炼成了金、木、水、火、土五颗灵珠，千百年来不断吸收着天地日月精华灵气，只要得之便可成仙无虞。 刘耀的五级之坎将他死死困住，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突破不了。若是有灵珠助阵，何愁跨不过去！ 所以刘耀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搏一搏。 期末测练分为两部分，一为文试二为武试。文试即为出卷考核交学期间阁中传授的医药知识，整整三大张考卷，密密麻麻的题目，两柱香的时间，直考得众人焦头烂额，听闻头一日的第一场下来便晕过去了十余人。 这才仅仅是刚开始，文试要一连考三日，学分占比却只占三成，最难的还是接下来的武试。 武试在清一阁“一线天”完成，所谓一线天就是在两座山峰之间系上一根绳子，下有深渊绳有断绝，断开的部分为考核内容，只有通过前面的一项才能续绳继续行走，否则一旦出错绳子立断，考生坠下即为失败。 文试已经刷下去大半的人了，侥幸剩下的人也都是身心俱疲，待看到高耸入云的两峰之间肉眼都看不到的绳子时，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诸如王辰一类轻功不好又恐高的人见此一幕，登时腿肚子都吓得发颤，索性弃考了事，丢脸也罢，至少不会出生命危险。 于是，最后走到一线天的只剩下了不足一成的人。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弃考了的众人顿时一身轻，密密麻麻的挤在山下当起了看客。抬头看着勇士们一步一步艰难行进，他们专注得像是自己在上面考，时而紧张时而呼气，当看到有人从空中掉下来时更是吓得冷汗直流。 光是在下面看着就已经怕成这样了，更别说真的上去考核的人。 轮到刘耀时，在他之前的人都惨叫着掉落下去，无一成功。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艰难绝望，刘耀天大的胆子此刻也怂了。 一只脚踩上绳子时，又细又长的绳子便开始剧烈晃动。抬眼往对面看去，绳子的另一端伸入了云中，不要说是绳子，就连对面的山都看不见…… 一滴冷汗缓缓划过脸颊滴落下去，直直坠到脚下那望不到底的深渊… 刘耀即便不恐高，轻功也凑合，但这时候竟也感到双腿发软，浑身颤抖，眼前的景象也在渐渐模糊，他也想放弃了… 正要将脚收回，便听见山谷中传来一阵回音，是王辰。 他不知在哪儿看着自己，杀猪似的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刘耀最牛”！！！ 这四个字顿时在空旷静谧的山中回荡起来，也传上了云霄，传到了刘耀耳朵里。 是啊，王辰在看着自己，他们很多人都在下面看着自己……这一刻，刘耀万众瞩目。 咽了咽口水，闭眼定神，再睁开眼时，眼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坚毅。 这能有多难？ 别人做不到，可我是刘耀！我能做到！ 于是刘耀脚下聚灵，一步一步走上了绳子。山谷中传出一阵阵的喝彩与掌声，虽然看不到他们，但是刘耀无比感激。 稳扎稳打的走了五分之一，前方没路了，绳子凭空断开，之间留出了一大段空白，以下是层云缭绕，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绿色山谷…… 这便是第一关。 “来者何人…” 凭空出现了人声，像是隐居的世外高人，刘耀抱拳，“绝尘刘耀，刘世遗。” 便有一个幻影现身于空缺之处，核实了刘耀身份后开始宣读规则。 第一关，视听禁止、不得使用灵力。 刘耀疑惑得正要问，便见那幻影忽然迎面而来，登时耳朵里寂静无声，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刘耀踩了踩脚下，竟不再是悬在空中的细绳，反而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这是在玩什么？ 边想着，刘耀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巨大空间，不论走多久，除了脚下的地，什么都没有。本来刘耀还摸索着怕撞到什么，如今便放下了手，无所畏惧的大步流星。 忽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崴得刘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同时双手杵到了一滩东西中。 没有了视觉和听觉，身上的触觉便放大了无数倍。刘耀感觉到手下的那物正在缓缓蠕动，指尖粘稠湿滑的触感，摸上去就像…… 刘耀吓得一跃而起，双手疯狂的乱甩着，却感觉到了黑暗中无数个阴恻恻的注视，而且那感觉来自四面八方。 这是…掉进蛇窝了？！ 正冒着冷汗，刘耀感觉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松软，像是有水从底下翻涌出来，刘耀想跑，却被那些东西缠住了脚。挣脱之中，脚下忽然一空，接着便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深海的噩梦再次涌现，同时无数条蛇游了过来。刘耀扑腾着，窒息的痛苦中，无数条蛇缠住了自己，顺着浑身上下的衣服缝隙钻了进去，张开长着毒牙的嘴，咬破血肉钻进了眼睛、耳朵、肚脐，钻进了身体的每个洞，每个毛孔，在五脏六腑中啃咬乱窜…… 刘耀渐渐无力挣扎，整个人慢慢沉入了深渊… 恐惧… 绝望… 不甘… “刘耀最牛！！！” 脑子里忽然回响起这个声音，与此同时眼前出现了刘念的脸，她那永远带着笑容的脸，她站在众师弟师妹前面正看着自己，手上举着一袋自己最爱吃的舂鸡脚。 “傻弟弟，你无人能敌！” 姐姐… 师弟师妹们也在为自己加油鼓劲，他们的眼里满是期望的光芒。 是啊，刘耀无人能敌！ 一股力量瞬间自心头爆起，顷刻间将一切痛苦与惧怕击碎，刘耀握紧了拳头，将身上的蛇拽下，活生生的咬成了几节…… 眼前的幻境顿时分崩离析，刘耀猛地睁眼，眼前是几只鸟雀飞过，而自己踩在绳子上，原本断开的地方已经续上了前端。 第一关过了。 方才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嘴里还有股铁锈味，心惊胆战得浑身直冒冷汗，还以为自己真的掉进了蛇窝，坠入了深海，可是，自己原来一直在绳子上站着… 刘耀抹了把汗，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很快走到了第二处断开的地方。 那道幻影再次出现，刘耀轻笑，“说吧，这次玩什么？” 第二关，呼吸禁止、不可使用灵力。 刘耀皱起了眉头，“你在跟我开玩笑呢？” 幻影依旧没给刘耀疑惑的机会，一挥手，又进了一个幻境。 里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一盏油灯凭空悬在半空，昏暗中只有刘耀一个人。 第一关好歹还有东西给自己战胜，可如今，什么东西都没有，刘耀实在猜不到要怎么做才能赢。 正在疑惑，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细听之下，像是沙子落下的声响，与此同时，刘耀的口鼻像是被一只大手捂住，登时无法呼吸。 刘耀奋力挣扎着，沙子持续在流逝，像在给他倒计时。是在倒计时什么？倒计时他这口气有多长么… 难道是在考验自己憋气？ 想到此处，刘耀连忙缓了缓，放松下来减少体内空气的流失。冷静中，刘耀不经意的看到了地上，自己没有影子！ 是的，影子没了。 刘耀诧异的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油灯，又找了地上，自己变成了无影之人。都说影子是人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若是没有影子，那便是鬼魂。 正想着，一道黑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刘耀震惊得目眦欲裂。 那是…自己的影子。 它有了生命，能脱离肉身自由活动，这未免太惊悚了… 刘耀想把影子抓回来，可是影子停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自己一动它便跟着动，根本不可能抓住他。 沙子依旧在落，刘耀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见它离开了肉身好像特别高兴，兴奋的在那儿上蹿下跳，玩得兴起甚至翻了两个空心跟头，无比得意的将一颗小石子朝刘耀扔来，活像个惹人嫌的调皮孩子。 刘耀侧身躲过，终于明白了这一关在考什么，他需要抓住自己的影子。 像是知道了刘耀心里的想法，那影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地上的那颗小石子，作势让刘耀捡起来扔自己。刘耀将信将疑的照做，果然被它骗了。那石子扔过去被它轻而易举的躲过，又捡了扔过来，砸中了刘耀的左手。 刘耀无语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口气已经快消耗完了，自己竟然还有心思跟它玩“扔沙包”这种幼稚的游戏。 忽然，刘耀心里咯噔一下。他举起左手，竟然发现自己的左手不见了！再看那影子，它正得意的炫耀着那只手。 原来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幼稚，被石子扔到的地方就会转化到对方身上！ 这口气用完，若是自己能将影子完全收回便能过关，反之，若是影子将肉体完全赢走，或是到了时间，这一关就输了。 终于搞清楚了玩法，刘耀连忙捡起石子瞄准着扔了过去，好在刘耀点穴学得不错，即便在影子躲避的情况下依旧打到了它的腿，果然，那条腿位置处的影子回来了！ 可是又轮到了它，刘耀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准备利用轻功及时躲开。可那影子跟他主人一样狡猾得很，用一个假动作虚晃一枪，而后在刘耀猝不及防时直直砸在了他肚子上。 刘耀震惊的看着自己从腹部被截成了两半竟然还能直立着，不由得感叹这幻境的神奇。 又到他出手了，刘耀握着石子看那影子像跳蚤一样晃来晃去，直晃得自己眼前发花，窒息感到了极致，那影子渐渐分成了很多个。 沙子的声音渐渐弱了，像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刘耀缓缓倒在了地上，天旋地转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半空中愈发明亮的光。 越到后面，那光就越亮，影子就越来越小，自己便再难打中它… 既然如此…若是反过来，光灭了呢？ 最后一抹意识，最后一丝希望，刘耀将石子对准了空中的油灯，决定赌一把。 中指用力，那石子稳准狠的飞出打中了油灯，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刘耀身在黑暗中，与黑色的影子重新融为一体。 第二关已过。 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刘耀激动地朝底下大喊“我牛不牛？！” 云层下一呼百应，众人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刘耀最牛！刘耀最牛……” 杜衡站在人群中，仰视着那道身影，耳侧是众人的喊声，是他的名字，那个亮得发烫的名字。 王辰喊得嗓子都哑了，激动得像是他获得了荣誉，随便逮住人便吹嘘，“那是我兄弟！只有他走了那么远！厉害吧！” 众人都兴奋地看着刘耀，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心中没有丝毫嫉妒与恶意，有的只是惊羡与祈福，众人都认为必定是他通过了，却在此时看到刘耀坠下了绳子… 呐喊声戛然而止，林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众人看着刘耀整个人吊在空中随风摆动着，被细绳勒破的双手还死死的抓着，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了满身…… 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惊呼，愣住了的众人瞬间清醒了，三三两两开始窃窃私语。王辰急得直锤树，他和众人一样，不知道刘耀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掉下来了？ 杜衡也眉头紧皱，默默的走出了人群。 第三关，无禁止、可以使用灵力。 没了规则限制，这一关本来该是最简单的，可是，刘耀却困在了其中，无法自拔。 那是一段记忆。 刘耀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母亲身边。一张长桌，两头对坐。母亲给刘耀做了饭，可是刘耀不吃，母亲生气了。 美丽的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站在桌子的另一头气愤的抱着手，看着自己亲生儿子的眼里没有半分柔情，有的只是冷漠与厌恶。 她说，“娘亲手给你做的，你给个面子好歹吃些。” 小小的人儿艰难的握着筷子，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摇了摇头。 女人终于失去耐心的叹了口气，愤怒之下一把将桌子掀了，锅碗瓢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孩子手中还握着长长的筷子，吓懵了的睁着葡萄般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娘亲～”。 带着哭腔的呼唤并没有引起女人的爱怜，反而嫌弃的瞥了孩子一眼，嘴里冷冰冰说了一句，“像你爹一样难伺候…”语气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孩子见自己的母亲生气了，连忙趴在地上抓了一把饭菜塞进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费力的嚼着，讨好般的故意发出吧唧声，像是在跟母亲说，看，我吃了，你别生气了。 女人终于冷静了些，将孩子从地上拎了起来摁在凳子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找来扫帚扫地。孩子在身后一声声唤着母亲，她却不理，直到扫完了地，将扫帚用力扔到了墙角才不耐烦的回头，“喊魂啊你！又抓子！（怎么了）” 这才发现孩子的不对劲。他浑身上下起满了小红点，忍不住痒，稚嫩的皮肤被孩子自己抓得惨不忍睹，女人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却不知道他对河鲜过敏，还强迫着孩子吃下鱼肉… 刘耀的眼里缓缓流出了泪来，他深陷于幻境之中，不知道自己正无意识的吊在悬崖之上，只要一松手便会落入无尽深渊。 画面转移，是母亲在跟父亲吵架，姐姐被两人的争吵声吓哭，倒在一滩热水中，旁边有一些茶壶碎片。再旁边是一个小男孩，大腿被开水烫得血红一片，却没有哭，只是静静的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以及沉默不语的父亲。 最后父亲夺门而去，母亲将一个画着小猪的陶瓷存钱罐重重砸在了门上，几枚铜钱掉落在地，正如小男孩的内心一样久久无法平静。 一道虚寥之声凭空响起，“只要你放手，幻境自会消失…” 紧握绳子的双手缓缓松开了，正在此时，刘耀耳朵里传入了一个声音。 “意难平，妄自漪；心如水，万物生……” 是。 是杜衡。 他用传音入密直将背了三遍，将刘耀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好痛苦…我想放手了…” 杜衡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此刻确像是神明洒下了甘霖。 “我不知你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可是，我相信你能战胜它，跨过去，像太阳驱赶黑暗，未来一片光明…” “它已经在你手中…握紧它…别放弃…” “耀世明珠，遗世独立…无论成功与否…永远有人站在你身后…” “我永远在你身后…” “寸步不离。” 谢谢你… 十指重新收拢，再次握紧了绳子，任由双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最后一个场景，一辆马车极速飞驰着，只是这一次，追在后面的人变成了刘耀。 他的身影渐渐与母亲的身影重合，在那个阴沉沉的雨天，父亲带走了一双儿女，全然不顾女人和孩子们的哀痛。 此时的刘耀与多年前的母亲一样，跑得咳血，跑得草鞋都磨穿了底，前头的马车就是不停下，车上的人甚至不回头看一眼。 刘耀看到马车上，他的父亲、母亲、姐姐紧挨在一起，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却抛弃了他。他在狂风暴雨中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喊得痛彻心扉，他们不回头。 刘耀双手聚灵，强大的灵气自掌中击出，化作千万条灵绳死死控制住了马车。可车上的人像是没感觉一样，仍是说笑着不回头。 马车巨大的拉力下，刘耀的双脚陷入了泥水中，他不肯放手，被马车一点一点拖着走。 “你们回头看看我啊！！！” 无人应答，刘耀心口绞痛，嘴里一阵腥甜。十指连心，双手的剧痛也作用在心头。可他就是不放手。 “意难平，妄自漪；心如水，万物生……” 杜衡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回响。 是啊，我难以启齿的柔弱，便是永远的意难平。 是时候该放手了，放开过去，也放过自己… 刘耀停了脚步，不追了，他朝父母姐姐挥了挥手，马车上的三人回了头看着他笑，狂风暴雨在此刻骤停，昏暗无光的天空忽然阳光明媚，万物生长。 一阵尖叫与呐喊将刘耀从幻境中叫醒，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了对面的山顶上，俯瞰山下，丛林中的众人正声嘶力竭的喝彩鼓掌，轰鸣的杂乱声像是要把山谷震塌… 刘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