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1）围困/好朋友/新活

    十六

    沈洪福是被闹钟吵醒的。

    等猛地坐起身，才想起是自己忘了取消七点半的设置。

    微微有些肿的眼睛环顾四周，空调开在27℃，身上盖着薄被，T恤内裤都好好穿着，床头的电吹风正对着枕头。

    他晕乎乎地躺下，闭上眼睛继续睡起回笼觉。

    半小时后，他倏然坐起，双目勾勾直视，一些记忆线迅速收拢，最终断在昨夜高潮之后。

    “嘶——！”

    越是回想细节越是浑浊焦虑，是恨不得吸氧的地步。

    沈洪福揉了揉些许散漫的头发，翻身下床洗漱换衣，蹬上运动鞋出门晨跑，又买了一包纯牛奶，慢慢用吸管吸。坐下在食摊的小桌边，叫了份面线糊，吃的时间老街上自行车电瓶车渐成群，贴着桌边窜过，喷出的烟火味沉落在痂边的面汤锅里。日光已经燥热，预告了季夏新的一天来临。他站起身和老板笑着寒暄几句，扫码付了钱，又回到家中的二楼房间。

    “我想了一早上，觉得昨天发生的事应该算是你的不对。”

    他立在穿衣镜前神情严肃，俨然一副讲道理的模样，“说好的循序渐进，结果您一腿迈出去都快给我拉劈叉了。”

    “虽然我年龄小，怎么也比不了您积年老祖宗，但如果每次说什么都会被无视的话，我也会很生气的。”

    “就算您不得不，那个什么，采阳补阴……也不能随时随地、说来就来，而且昨天分明就是，欺负我。”

    窗外吹来的风在头顶翩跹，闯入的阳光将房间折成两半，明与暗之间对立着鲜明的屏障。他终于噼里啪啦输出完毕，用食指轻扣镜面，呼唤道：“在，不，在，呀？又是故意假装没听见吧。”

    我在。

    从镜子中迈出的人直接朝着沈洪福的脸凑近，而方才还理直气壮抱臂叉腰的人，此刻已被唬得连退三步，踉踉跄跄坐回床上：前者步步紧逼，双臂撑在两侧欺身而上；后者节节败退，仰躺在床边柔润无助。

    等反应过来时，他又双叒叕被砌进危险的空间内。

    你想要我怎么做？

    在不侵犯阳光的边界中，月猇的身影虚虚实实，只有五瓣花的双瞳异常明晰，沈洪福困在他的双臂之间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与之视线交汇。

    “总而言之，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嗯。

    答应得倒是毫不犹豫。

    现在可以吗？

    沈洪福连忙用双手捂起半张脸：“不可以！”

    对方不由得眯眼莞尔，俯身在他挡嘴的手背上印下一吻。不过很快便皱起眉头，轻声提醒道。

    你好朋友的电话，准备接了。

    尤其是“好朋友”三个字，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沈洪福如获大赦，翻身拼命往外出溜，抓起手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齐天，你就是我永远的朋友！”

    电话另头似乎在反复确认打错的可能性，沉默几十秒后才开口。

    “不至于不至于，我也爱你，么么哒。”

    过了会儿又跟见鬼一样大喊：“靠，怎么又立筊了？！”

    十七

    上午帮林天舸办好景区志愿者的手续后，沈洪福没再继续打扰她研究学习，而是搭上巴士独自去了县城。

    永泽县是沈洪福念高中的地方，也属于当地旅游度假名县，民俗文化之乡。除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新教之外，各式家祠、民间庙宇林立其中，比如今天他要见的人就在繁华市集中的天主教堂……对街的城隍庙内。

    城隍庙门前香火缭绕，大殿内供奉城隍爷塑像，金脸、金袍，端严慈祥，并于二殿北面设二尊天王像面对大殿城隍神作为守护，殿前立柱悬“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作为警示，上悬匾额“威灵显赫”。

    入殿侧门边角落摆桌一张，后墙悬挂莲灯锦旗许多，其中坐着位皮肤黝黑面相凶狠的年轻小哥，正在那儿摆弄毛线球认真织毛衣；见他时不时抬头对面前立着的手机念念说说，应是在做直播。

    “胡道长，修行什么道法可以让我变漂亮？……和我一样开美颜摄像头撒。下个问题。”

    “道长，不考虑练点什么把眼睛练大一点吗？……我@#￥％&￥#！怎么尽是些无理要求，下一个。”

    “道长怎么都出来直播了，还会打毛衣？……笑话，我们乾道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好吗。”

    “上次出镜的乾道是不是单身？……哈，别肖想我师兄了，以他修行的路子，是不会找对象的，趁早死心吧……来来来给大家看看我发小，也是超级大帅哥哦。”

    （这里乾道简繁体转换可能有问题，乾坤的乾qian）

    他将手机举起对准迎面走来的沈洪福，瞧着疯狂刷屏的弹幕，暗戳戳笑道：“可惜人家已经英年早婚了，嘿嘿是不是又啪得一下又心碎了。”

    “在直播什么呢，笑这么开心？”沈洪福歪着头不明所以。

    ……

    胡济天，正统道门元皇化雷显威坛弟子，隶属闾梅一派，祖师掌管九州城隍，阴阳兵马，师父是现任掌坛。幼时因先天疾病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门口，恰好被医院工作的师娘捡回去。用他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带着天命出生，注定要皈依道门的。

    沈洪福的姑母与其师娘同为医科大的校友，加上两人几乎同龄，寒暑假就经常玩在一起。

    胡济天原本叫齐天，初次见沈洪福时曾说过一句“你叫洪福我叫齐天，洪福齐天，我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结果打卦时直接双立筊（被神警告的大凶之兆），还倒了好大的邪霉。总之吓到直接改名跟祖师爷姓胡，后来才了解到沈洪福的姻缘是忌讳这回事。

    当然，改后的名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尤其是被人喊作“济天道长”时，所以在外还是用的“齐天”。

    由于幼时先天不足，他也是个容易招扰的体质，每每出事都需向祖师奏请护法。

    但只要沈洪福在身边，定会对他说：“怎么，又有鬼欺负你吗，看我旋风北斗铁拳……”

    紧接着对空气一顿拳打脚踢，好几次不小心揍到他，差点连他一起送走。

    邪门的是……还真能驱邪。

    尽管沈洪福长大后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事。

    ……

    “洪福，快过来坐。”齐天关了直播放下针线，把沈洪福拉到身边，从桌下掏出一瓶可乐递给他，“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怎么，最近挣大钱了？那我可得挑贵的吃，一餐我怎么也要吃够一百块钱吧。”

    “挣啥钱啊，最近接的活要么就是做和合挽回感情，不然就是要我卦男女胎，我呸。我看上去像是搞这些的人吗？”

    “来来然我看看，”沈洪福用食指左右戳动发小的脸颊，细细打量，“长得是挺像个街溜子的，哈哈哈。”

    “……”

    齐天正打算搂过他强人锁男，结果手刚摸上肩膀就被什么“啪”得一声狠狠扇开，跟放鞭炮似的。

    “靠！”

    “嗯？”

    “我滴个乖乖太狠了，都红了。”

    “哎呦？撞到哪里了吧，叫你不要浪。”

    沈洪福完全不明所以，还想着如何揶揄一番，结果对方直接搂住他的胳膊，蜷在他肩上撒娇：“是你家海神又欺负我了啦，明明我和你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嘛，真小气。”

    “祂干嘛要欺负你，太过分了吧？！”

    哼。

    身后传来的声音，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真幼稚。”

    “对呀，太过分了，你看这手都肿了，快帮我吹吹痛痛飞飞～”

    齐天这么个龙精虎猛的糙汉子，撒起娇来沈洪福还真有些拳头发痒。

    “……你也给我成熟点。”

    十八

    烤盘上的五花肉滋滋冒油，香气散了满身。齐天打开手机将视频放给沈洪福看，竟是地铁偷拍男的那段。

    案子已经结了，偷拍男双目神经性失明，此事本该就此终了，然而就在沈洪福准备删除这段视频时，其中的画面却发生了变化。

    视频全程对着偷拍男的脸，拉扯间确是有些晃动，但依旧能清晰看到偷拍男双眼处浮现出的血色符号，就像是被人用刀刻上脸一样。

    “我去问了师父还有师兄，都说是东南亚那边的文字，降头师，你知道吧？”

    “居然跟那边有关系……”

    “而且你所说的冤秽境，也跟这个降头师有关。冤秽境呐，那得是多大的怨恨和绝望才能出现的东西，被人用邪术搞出来了，要的可能就是这个偷拍男的眼睛。”

    沈洪福皱着眉头，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齐天看在眼里也担心他，于是宽慰道：

    “总之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好好上学。我师兄说了他会暗中调查，他在圈子里熟人多门路广。”

    “嗯，放心好了，我不会主动招惹那些人的。”

    就算有月猇海神护佑家族，他也怕周围的朋友们受牵连。

    “快吃肉吧，怎么感觉你上个大学都瘦了，下巴都尖了。你家海神也是的，整天盯着你，防贼似的，也不督促你好好吃饭。”

    “祂又不是我保姆，干嘛还要管我吃喝？你可闭嘴，不要给祂捣鼓出些新灵感……平时就已经花样百出了，谢谢。”

    齐天差点一口可乐喷出来。沈洪福念书厉害也挡不住人有些呆萌，他本来想说“你这么可爱谁都想欺负一下吧”，但是他不敢，别多问，手还肿着呢。

    两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又聊了些趣事家常，直到齐天的手机响起。

    看他的表情逐渐严肃，沈洪福知道是来活了。

    “朋友介绍的活，说是前些天家里小孩子受惊丢了魂，所以在附近找神婆来收惊，结果喊回来的根本不是人，当场就冲了身，把神婆咬得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