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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澜哥哥,我累了。

    都快弱冠了啊,苏温算着日子,他们的事情太多,能聚在一起的时日总是少之又少,今时不同往日,也是因为苏温如今依赖苏澜。

    身边原以为能用的人或许都不能用了,只对人心生了猜忌,便自己或许苏澜能做的事,干脆包揽了。

    日复一日的陪伴,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有八年有着苏澜的存在,若是不生在皇家,他们会陪伴彼此二十年。

    如果苏澜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或许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许他也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但断不会如此喜欢,或许只是琴瑟和鸣,终究不能互为依靠,互相理解和扶持。

    八年的时间里,有着大半的时间,他们互相猜忌又彼此依赖着,彼此征服又互相妥协着。

    闲来无事,只拿着钓竿在东宫的小池塘中钓鱼,这鱼是买来放下去的,也不知会不会上钩。

    苏温生来骄傲,他贵为皇子的时候,便未受过这样的冷待,在作为“苏澜”的时候,便将许许多多不能受的都遭受了一遍。

    也因此,他越发能够理解苏澜的处境,他年幼时遭受的苦楚,明明是一样的身份,他却是奴才。

    还日日瞧着高高在上的自己。

    到了今时今日,苏温觉得,他一定是万分在意自己,才屡次放过了自己,才有了如今的情深意重。

    太子殿下回府的阵仗很大,大得快要将他池子里的鱼全部惊走了。

    苏温抬眼瞧着朝着书房走去的人,当即丢下钓竿跟在了人的身后,跟着人后脚进了书房只关上了门。

    “苏温。”苏澜听见木门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只叫了人一声,语调平淡,并不包含旁的。

    “怎么了?”苏温只觉得出了什么事,可苏澜此人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见过我师父了。”苏澜转身看向他同他说道。

    苏温愣了愣,转而换上一抹笑来:“你师父?养大你的那个?”

    苏澜只是摇头:“他没有养大我,只是让我活下来了。”

    “他同你说了什么?”苏温朝着人走过去,将人拉过去摁在了椅子上坐下,苏温只坐在了书桌上看着人。

    苏澜在意他那个师父,纵使他那个师父对他不好,就像他说的一样:他让我活下来了。

    苏澜不是感情淡薄,更不是什么杀人傀儡,只是世上对他好的人太少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会记在心里。

    眼前人良久未言,眉头却轻轻地蹙起,一只手握拳,似乎在纠结什么,只神游着,而后看向了苏温,眉眼舒展开来:“路行安必须死,越快越好。”

    “为什么?”苏澜的言语让人心惊肉跳的,苏温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反问了句。

    苏澜抬眼看向人:“如果你是路行安,江睿死了,长安和边疆都平静安定了。但是你想要那个位置,你想做什么?”

    苏澜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是他的师父告诉他的,上次长安城中偶然遇见他,过去了这样久的时日,终于又见了人,或许他是刻意在自己面前出现的。

    相较于记忆中的师父,苍老了许多。

    “你在影卫营里的那几年,都活下来了。走到现在,为什么心软了呢?”师父看着自己的眼神复杂,苏澜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情感。

    是啊,为什么那样难的路都走过来了,自诩为心狠的自己为什么舍不得了?

    “或许到底是兄弟。”苏澜犹豫着,说了句。

    师父只是摇了摇头:“我原以为,我教出来的人,能顶替那个草包太子。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远走高飞?

    你很聪明,你明知,你在人身边,会害死你们。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世人,二十年前,淑妃娘娘生的其实是双生子,并且你的存在就是那个证据,又该如何?”

    苏澜有一瞬间的窒息,仿佛反应过来什么,只看着眼前人,喊了句:“师父。”

    “为师也只能言尽于此。

    当年收养你,是主子的命令,如今见你却是我自己的意愿。

    只问你一句,你恨我吗?”师父的两鬓已经有稍许的斑白,看向苏澜的目光,像是懊悔又像是欣慰。

    苏澜摇了摇头:“没有师父,苏澜早就死了。”

    眼前的男子只是笑了,带着几分欣慰拍了拍苏澜的肩头:“我该走了,再不离开长安,我就离不开了。”

    苏澜看着人远去的身影,他对人的记忆只有严苛,只有人将自己送进去的时候那个狠心的背影。

    但或许也有不记事时候的悉心照料,也有淋雨后准备的姜茶。

    让自己存在下来是主子的命令,数年的相处,人非草木。

    年幼时候的苏澜,时时想要师父抱一抱自己,也或许带自己放纸鸢去城里玩,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苏澜甩开了一批侍卫才跟上了师父,如今要回去,还要回去找人,只怕他们以为他们的太子殿下丢了。

    如今再离别,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只求天涯海角,各自为安。

    师父的离去,苏澜倒是没有多深的感觉,毕竟他在自己生命中占据部分很少,印象已经模糊了。

    这是几岁时候的分别见的第一面。

    苏澜介意的是,师父的暗指,苏温说的很对,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就算是苏温愿意放过自己,苏澜也或许离不开了。

    “将太子拉下马。”苏温立时反应过来。

    苏澜只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不能将太子变成他们的人,苏澜已经不受控了。而苏温还好好地坐在他那个太子之位上。

    为今之计,便只能易储,易储之事,事关国本。

    太子之位空出来了,皇子们互相之间便开始争斗了。这浑水搅乱了,他才能上去。即便现在的皇帝都要听他的,路行安说是摄政王也不为过。

    可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名声。”

    不想作出逼宫的事情来,或许他自幼接受的教养便让他成为了一个十足十的伪君子。

    “而将太子之位空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便是你的存在。”苏温长叹了一声,按着苏澜的说法,路行安确实必须死,越快越好。

    已经等不了用光明正大的法子,用律法处置人了。

    苏澜点了点头,将人从书桌上拽了下来,解下人安在人脸上的面具:“所以,你该想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啊?我们去床上想吧?及时行乐。”苏温半开玩笑式地同人打趣。

    苏澜还未来得及反驳人,敲门声便响起,侍卫在屋外禀报说是祁王殿下求见。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几分疑惑,似乎在说:他怎么来了。

    “请人到正厅里,本宫马上就去。”苏温说了句,如今晋王殿下的势头已经渐渐过去,祁王殿下如今倒是势头正猛,怎么这样突然来自己府上了。

    二人的关系,终究因为各种利益的纠葛而疏离了。

    苏澜扣上面具,挥去心中的疑惑:“什么事,去了便知晓了。”

    苏温设想了无数种的结果,可他从未想过,苏池此番来,带的来的是陆青烟的死讯。

    “前几个月才说她有身孕了,怎么就?”苏温有几分难以置信,只死死地看着苏池,似乎要人给自己一个交代。

    一只手抓着茶盏,随着里面的热气冒出,只微微有几分颤抖。

    他许久未见陆青烟了,到底陆青烟用自己保下了他们陆家,而这件事追根究底却是宇文家的错,而能发生这样的事,和这自诩为高人一等的世家权贵脱不了关系。

    陆青烟牺牲了自己,嫁了人就要守三从四德,不能抛头露面,何况是去到旁的男子的家中。

    苏澜说,她的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苏温以为即便陆青烟嫁的人或许不是她的意中人,但到底苏池喜欢他,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境地?

    “青烟是难产而死的。”苏池语调哀恸。

    苏温却有几分看不懂这个同自己一同长大皇弟了:“难产?你保了小的?”

    苏温语调拔高,茶盏直接砸在了桌上,溅出了几滴茶水,只站起身他想上前去揍人一顿,却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肩膀,转头看向苏澜,苏澜只是摇了摇头。

    人都死了,还要忍耐吗?

    苏温嗤笑了一声,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月望舒还在外征战,他没死在战场上,等回来发现陆青烟死在了长安,又该如何?

    这个世道如此,人不在了一切皆是过眼烟云,早知如此,苏温一开始就该保下陆家,也或许就没这样的事了,可到底苏温还是最重自己的利益,苏温想,他或许是不配交这些朋友的。也或许他已经娶了宇文黛了,不如那时候连陆青烟一起娶了,安置在东宫中,也好过这样。

    他不想辜负人的真心,以为人会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却是去了鬼门关:“当年,你说你喜欢她,你便是这样喜欢她的?”

    女子生孩子本身就是鬼门关走一遭,眼前人竟然还保了小的。

    “她说,如果我杀了她的孩子,就算她活下来了,也会恨我一辈子。”苏池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搁在了桌上推到了苏温的面前,“我在她房中找到的,给你的。”

    众生皆苦,陆青烟这是想解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身为王爷侧妃不能自戕,这是她解脱的最好的法子,苏温跌坐到了座位上,

    在他记忆中,陆青烟还是那个穿着粉袄罗裙,弯着一双月牙眼见义勇为的女子,那个敢同男子论道谈诗下棋作画的女子。

    那个在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女子。

    她自由自在惯了,怎么愿意被束之宫墙?

    还未到弱冠之岁,总是那样的难以置信,即便是身在富贵人家,也是不由己的,苏温看着手中的这封信,只摩挲着同苏澜说:“澜哥哥,送客。”

    以前,他因着眼前人是他的皇弟,也因为陆青烟的缘故,他偶尔的算计,苏温也认了,如今的他没心思去维护和苏池的表面关系。

    陆青烟的这封信,还未封上,他从中抽出信纸,在桌上展开,是娟秀的小楷,带着淡淡的墨香,上面是短短的未尽的话:那年上元节,明月似水,灯火如昼,街市喧闹,我躲在你的身后,屠苏酒洒在了地上,浓郁的酒香扑鼻,让我有了几分醉意……

    信中的内容到此为止,苏温却看见了后续,酒不醉人人自醉,人在尘世不由己。

    她喜欢自己,也懂自己,可感情,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她也有自己的傲骨,可她的傲骨在现实面前,却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这些少爷小姐们也好,黎民百姓们也罢,谁的命运又是真的能由自己做主呢?

    但是生死是可以由自己作主的。

    淡淡地檀香环绕着苏温,他被人揽在了怀里,苏温只向后靠着,仰头看向人,看见人清晰的下颚线,语调里带着几分疲倦,他说:“澜哥哥,我累了。”

    时光,终究是带走了许多事和人,那些记忆却鲜活着,想遗忘,却怎么也忘不了,也或许忘不了才显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