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十八）

    山上有一个主会场，两个分会场。比武大会分批进行，层层筛选，今天也是抽签决定第一轮的对战选手的时候。叶时轻没闲着，四处溜达，丝毫不知道如何找到封家人。

    急死人了快。叶时轻原本想着多听听他们那些小团体聊天儿，看看各家的衣服都长什么样，可是听了快一个时辰了，封家是一个字都没听着。

    场内吵吵嚷嚷的，各型各色的人都有，叶时轻避人耳目，倒是不显得突兀。突然，主会场那边敲锣打鼓，四周的人都簇拥着过去，一个十分熟悉却又不记得的人笑着说：“各位大侠，各方人士。欢迎大家来到本次的比武大会。自五十年前，比武大会还只有雏形时，叶家前辈就曾许下过一个愿望，说希望有朝一日，各位向往江湖之人能公公平平地战一战，互相切磋交流，欢聚一堂。如今白驹过隙，先辈的愿望已得偿所愿！”

    “比武大会，秉承着交流武艺、交流感情的原则，也是为了给诸位一个展现自我，了解他人的机会。”

    “而本次比武大会与往届最大不同的地方，便在于——战至最后者，可向四大家提出一个要求。”

    此话一出，四方哗然。

    四大家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不小，无论是追杀仇家，还是医治病人，再者加入四门任意一门，对于普通人而言便是升天的好处。

    不过，参加比武大会的人四大家不占少数，这个头筹被自家拿下的几率更大。江湖上的形式瞬息万变，几乎没有什么隐居高手会来这种招摇过市的地方凑热闹，大多都是些散侠和名门。所以...这个奖励看似割舍，给出极大的好处，可对于普通人而言拿下难如登天，若是四大家人拿下，便是不痛不痒，无外乎是些个门派内的奖励了。

    所以....这个奇怪举动唯一的作用，便是给比武大会造势。

    “....比武大会，正式开会！”

    叶时轻听得脑袋疼。这些人规矩可真多，打架前要先吆喝几句。叶时轻看台上人有些眼熟，估计是叶氏山庄的人，此刻找不着封家，找找叶家吧。

    找找...自己的曾经吧。

    那人在分别在两个分会场上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叶时轻连忙跟上。绕了一会儿路，来到了一个苑子前。

    那人敲了门，里面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进。”

    叶芳华对着叶琉行了礼。

    “师兄，一切都照常进行。”

    叶琉捏了捏眉心，自从他的夫人消失之后，家里一直都没消停过。

    从前也只是山庄内不安分，两个小辈不对付，经常对着干，山庄内浮躁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把他们教育好了，叶时盈出事了，叶时轻也失踪了。

    自那以后，为了吸引各方人马，叶琉想频繁地举办比武大会，可是其他三人并不是很赞同。比武大会需要花费的精力和金钱都不少，叶琉也是多番商量和让步，才让其他三位答应。

    只是希望...叶时轻能注意到这盛大的比武会，能来凑凑热闹，说不定就找回来了呢？这也并不是长久之计，这次的比武大会是四月一次的最后一次，所以才添上了彩头，搞得声势浩大，去寻那些不可能的可能。

    “嗯，”叶琉叹了口气，“也不知轻儿如今在哪，身体是否健康...万一...”

    轻儿....

    轻儿.....

    这两字像是击鼓一样敲在了叶时轻的耳膜，晏回一句一句叫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叶时轻心中突然一紧，往里面探了探身子，总觉得....

    叶芳华连忙开口：“师兄！万万不可丧失信心，时轻吉人自有天相，只要一天没找到...便是一天活着，少庄主从小心性善良，温润如玉，待人和善，与人交往无一不夸赞他，上天不会如此凉薄，带走这样的傲骨之人。”

    “....说得也是...”叶琉苦笑了一声，“但愿如此。”

    叶琉倏然听到了些风吹草动，门外明显有人，隐藏气息的方法太熟悉，正是叶家秘传，却学艺不精，被庄主发现，冲着门口大喊道：“什么人！”

    电光火石之间，叶琉已然冲出门口，叶时轻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面孔，不禁鼻酸，里面的一言一句听得清晰，心中若有若无地感应，便是在说....这是自己的父亲罢。本来也想着试试，试试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父亲。

    没想到....

    没想到......

    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注定来这一趟。

    叶琉看着身形也觉得熟悉，但也不敢确认，见他未着山庄的衣服，便以为是其他门派之人。

    “说！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偷听我们讲话？”

    叶时轻手轻颤，撩开了斗笠的白纱，那张熟悉的脸更加清晰，却感觉苍老不少，心中酸软，颤颤开口，“父亲....”

    叶琉心头大震，抓住了叶时轻上下打量，一时之间，父子二人竟说不出话来。

    叶芳华跟着出来，才看见叶时轻那张脸，便痛哭了起来：“上天开眼，上天开眼！我叶家世代为人忠善，好事做尽，天不亡我叶家后人！天不亡我叶家后人！”

    叶琉连忙拉着叶时轻进屋坐下。

    “孩子，这段时间...过得还好么？”

    叶时轻握住了叶琉的手，“很好，父亲，我...我昏迷大病一场，才醒时，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记忆全无，好似...好似一个三岁小儿，是夫、呃救命恩人一直以来照看有加，时轻才逐渐恢复。”

    叶琉一听，心中更是心疼，“如今如何了？身体可好？”

    “如今已无大碍，父亲不必担心。”

    “不过，”叶时轻看了看叶芳华，“父亲，我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生病前之事我全然不记得，不知...”

    “别怕，轻儿如今还记得些什么？”

    叶时轻摇了摇头，“便是只记得醒后之事...见到师兄后，对了，师兄回来了吗，夫、嗯，我见到戚连师兄后，感觉自己和叶氏山庄联系紧密，后来师兄不告而别，若不是这次我来梧桐山正巧碰上了...”

    “戚连？你见到了戚连？”

    “正是...　”

    “那为何我没有收到他的书信....出事了，定然是出事了！”

    叶琉连忙安排了事情下去，又问了叶时轻许多昏迷这段时日的事情。

    叶时轻略去晏回的姓名，也隐去了二人的....种种关系，心中烦闷异常，又想到了晏回现状，连忙抓着叶琉开口：“父亲！恩人他如今昏迷不醒，高人说，解药只有封渡师叔有，能否带我见见他？”

    叶琉拍了拍叶时轻的手：“莫急，莫急，封兄还有一些时日才到，比武大会连办五天，封渡他说有事耽搁，会在最后一天到，孩子，你那恩人是....？”

    “父亲，恩人本身不愿暴露身份，所以一直带我躲躲藏藏，想着等我恢复了再商议，此番若不是他意外中毒昏迷不醒，我迫于无奈，意外得知封渡师叔有解药才来到此处，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您！”

    “唉，造化弄人，我且给他写封书信，叫他早日来。”叶琉转头又问，“轻儿可想参加这次的比武大会？也算是给我们叶家重振旗鼓，让他们看看你回来了。”

    叶时轻沉默了片刻，抬头：“父亲，过于招摇恐有祸害。”

    “也罢，只要人在，平安就好。”叶琉笑了，“去吧，歇息去，等着封渡来吧。”

    叶时轻过了几天好吃好喝好玩的日子。叶琉才“找回”叶时轻，心情好得不是一点半点，此处搜罗了些好吃的，叫人给叶时轻送去，近来几日都频频去叶时轻的院子，叶时轻倒是体验了一下父爱如山的感觉。只是叶琉本就是会上引人注目的存在，叶氏山庄的弟子最近都知道庄主常常往那“霁月”屋子去，出来时还心情颇佳。

    怪得很。

    叶桃这天忍不住了。他是山庄的小师弟，天赋很好又格外调皮，山庄小霸王，说你是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叶桃就在庄主面前安分一些，这么多天着实好奇那“霁月”里有个什么娇美人，打算去看看。

    这天晚上，叶时轻偷偷摸摸地跑去看完了今日的比武会，江湖上确实人才辈出，打得那叫一个精彩，看得叶时轻都手痒了，不知自己的武艺能胜得了几回。那徐晖尉本事颇大，“切磋”了那么多回合，没有一局是输了的。只是今天赢得有些困难，徐晖尉和他的三两好友喝酒去了。

    倒不是叶时轻过于关注他，这比武会上确实有些人生来就是吸引别人的眼球。听了他们要去喝酒，叶时轻心中愁绪升起，不知晏回如何了。从他出发开始也已经过去了五天了，还有三天便是最后的决赛，皆是找到封渡医手，拿到解药，连夜赶回去...希望能来得及。叶时轻也要来了两壶酒，叶桃端着酒水和茶点来时，叶时轻正看着窗外的月亮。

    晏回倒是很喜欢把他压在窗上...

    “少侠。”叶桃唤了他一声。

    叶时轻转头过来，直对上叶桃，叶桃一时间看得呆了。

    倒也真是应了这“霁月”的名号。

    叶时轻看他一时之间没有动作，走来过来：“多谢。”

    叶桃这才醒神，手足无措地低下头，耳朵一酥，有着急忙慌地抬头，方才月光糊了他的视线，叶桃小嘴一撅，凑近了几分，叶时轻皱眉后退了几步：“这是何意？”

    “呜啊！！”叶桃哇哇开哭，“时轻哥哥！！是时轻哥哥吗？”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你不知道你不在山庄的这段时间我打架都不知和谁一起打，呜呜师姐她每天都暴躁得要死，他们还喂我喝那个苦得要死的药呜呜，不光如此，他们还不给我糖吃！都不如师兄给我的好吃！”

    叶桃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就想跑到叶时轻怀里躲着哭，托盘撞得叶时轻“嘶”了一下，叶桃才睁开糊成一团的眼睛，“对、对不起师兄，我放着。”

    叶桃转身把盘子放在桌上，掸了掸身上的灰，闭着眼睛哭着冲进了叶时轻的怀里。

    叶时轻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心里倒是软软的。虽然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是那种亲密的感觉还在。就好像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还喜欢吃糖呢。

    叶时轻摸了摸叶桃的脑袋，圆溜溜的，笑了一下：“都长这么大了，还喜欢哭鼻子。”

    “我就哭！我就哭！”叶桃还在他怀里扑腾，“我才不在别人那里哭呢，他们都打不过我。只有时轻师兄...还有时......啊，师兄你这段时间都去哪了？”

    叶时轻简单说了，结果叶桃一听到他失忆了又开始哭：“啊呜呜那、那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了！呜呜那我还抱着你哭你都不打我！？呜呜哥！哥，哥你不记得没事，我、我叫叶桃，你最喜欢喊我桃桃了...”

    “好，好桃桃不哭了。”叶时轻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叶桃陪他喝完了酒，吃完了点心，顺道讲了些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以前我们最爱去爬树了，后山有一片桃树，他们那些人最怂了，我叫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敢去，就只有时轻哥哥陪我，摘个桃来吃。”

    “师傅打我打八十大板简直都不带心疼的，每次我一闯祸，他就打我，打完我我就得喝药，但是药苦，时轻哥哥就会给我带糖吃。”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糖！”

    叶桃喝得醉呼呼的：“师兄，我明天还有一场比武要参加，你来看么？”

    “可以。”叶时轻喝了杯酒，“只不过先别告诉其他人我回来了，你想见我就来这儿。”

    “嗯嗯！”叶桃点点头，“我没那么傻，其实...其实四大家早就心不合了，也就他们当家人是一兄弟，私底下的这些弟子最爱吵架打架了...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最喜欢跟人打架了呀...不过他们都没我厉害，别担心，我单挑没输过...所以....呃，”叶桃打了个酒嗝，熏得自己差点哕出来，甩了甩头，“小心注意点，别被他们拿捏了。”

    “嗯...”叶时轻也喝得醉醺醺，眸子里的水光亮晶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

    “桃桃。”

    “嗯....？”

    “你....有想念的人吗？”

    “有啊！嗝...想念师兄、师姐、糖...还有那个大坏比...我想跟他打架呢。”

    “那...月亮会带去思念吗？”

    “什么啊...？”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