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动

    路云峰回到教官宿舍，刚要换下衣服，便接到副官打来的通讯，询问他一些高权限的工作如何安排。路云峰处理完后，两个人又聊了几句。

    副官追随路云峰多年，提醒他易感期将近，特制的抑制剂是不是需要送去。

    路云峰看了看远山标记出来的那段日期，说：“那你派人把数据给娜丽塔送过去，再送些注射制剂给我。”

    注射制剂，这意味着之前的口服抑制剂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失效，路云峰——这个曾经短暂标记过顶级Omega的A正在面临等级所带来的全新折磨——要么有新的信息素覆盖这种记忆，要么就是一次比一次更大剂量的抑制剂。

    “你真不准备在那找个Omega？”

    “这儿的Omega才十八九岁，我疯了？”路云峰嗤笑，“反正我目前没这个兴趣。”

    “好吧，那派医疗官去吧，正好看看娜丽塔殿下，应该一两天就到首都了。”

    路云峰点头挂断通讯，正往餐厅走，被温篱截住了去路。

    “说正事。”温篱说，“我刚刚收到辛朝提交了精神力测试的申请。”

    “但他还没有分化。”

    路云峰的神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改道测试厅，问道：“那他是怎么通过审核的？”

    “呃……这是个bug，军校对未分化没有限制……”

    辛朝躺上测试仪，乳白色的壳盖下来，显示出一些图像。

    他似乎听到有提示说精神力测试即将开始，又似乎隔着很远，紧接着便坠入虚空，包裹住他的所有感官。

    他在虚空中猛然瞪大了双眼——

    精神力测试对还没有分化的他而言，像是有十几台战地坦克轮流碾压过他的精神世界，将他翻过来覆过去折磨了一个遍，直到他真的奄奄一息，脑子里只剩下生存这一个想法为止。

    直到这个时候，辛朝的测试才真正开始。

    这是所有战斗性alpha都必须面临的一步，精神力攻击。

    辛朝沉浸在精神世界极为复杂的折磨里，不知道一步之外的地方，路云峰刷开了测试厅的门禁。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尽管他一言不发，但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的情绪是多么糟糕，连带着房间的温度都变得冰冷。

    路云峰的目光飞速略过所有的测试仪。

    他来晚了，辛朝已经进入了测试。

    温篱叫过主管：“这个学员未分化，你们为什么不叫停他的测试？”

    “未分化？！”主管明显愣住了，“这一组同学都在精神力接驳测试中成功了啊？”

    温篱和路云峰对视一眼，显然也被这个答案震撼到了。

    没有分化就具有精力，或许辛朝的未来正如路云峰所猜测，具有无限可能。

    路云峰道：“他这个测试什么时候结束？”

    “不一定，上将。”主管颤颤巍巍，擦了擦鬓边留下的一丝冷汗，“现在才刚进行精神力攻击的第一波，然后才能根据受试者各自的承受情况进行测试方式的调整……突然中断测试对精神力的影响非常大。”

    路云峰的脸色显然更难看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打断了。

    “10号测试仓即将弹出，10号测试仓即将弹出。”

    远山同时提醒道【目标人物状态虚弱】。

    几个测试人员连忙围了上去——辛朝昏迷了。

    他本就白皙的面孔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冷汗黏在脸上，眉头紧皱者，不再是上课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了。

    路云峰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被揪了起来。

    他在牵挂、在担忧这个孩子。

    远山已经成功接驳测试仓的监测系统，它适时地安慰自己的主人：【请放心，只是精神力冲击强度过大造成的暂时昏迷，类似于网络连接失败，等会就好了。】

    路云峰没理它。

    他确认辛朝的生命体征平稳以后，俯身把辛朝横抱了起来。

    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合适，温篱恐怕要对着路云峰吹个口哨，甚至想问问他这是不是塞维尔之外的第一人。

    但现在当然不该问这个，他的学员虚弱到还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而路云峰的房间里有他带过来的最新一代精神疗养仪。

    温篱交代主管绝不可以把今天的事情透漏出去以后，飞速追上了路云峰。

    “开我的车送你。”

    无论如何，如果让校园的任何其他人看到上将抱着一个学院回自己宿舍……都得在军校乃至整个首都圈掀起腥风血雨。

    路云峰搂着辛朝坐进后座。

    这个年轻人有点太瘦了，边缘星系的伙食也太差了，路云峰想着，弹出终端来单手打字，联系军团的人去巡视这个问题。

    辛朝在路云峰的怀里轻轻动了动，吐息尽数喷洒在男人裸露的脖颈上。

    路云峰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体温有点高，对温篱说：“他发烧了，你遇到过这个情况吗？”

    “偶尔有alpha这样，不要紧，一般休息几天就好了。”温篱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这样吧，先用疗养仪安抚一下看看，他醒了就没事，没醒明天早上叫校医来看看……”似乎也不太合适。

    “不用。”路云峰说，“明天医疗官会过来。”

    温篱为他打开车门，没忍住，笑了起来。

    路云峰不愿他误会：“医疗官要来送东西，下午已经出发了，并不是特意派遣。”

    “好的，上将。”

    遥远的星子点点映衬在首都星深层的夜色中，辛朝盯着其中的几颗星星，麻木的神志渐渐归拢。

    他陷在极其舒适的仿生床垫里，看着眼前硕大的落地窗——这不是学生宿舍该有的配置。

    难道他还在测试？

    被攻击的后遗症还没有消散，辛朝感觉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钝痛感一阵一阵袭来，使他难以完成直起身子的动作。

    他跌落回床里，被难得的舒适温暖包裹着，呼吸着身边浅浅的潮湿、腥咸和苦涩。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贪婪地汲取着房间里丝丝缕缕的味道。

    ——路云峰的信息素，深海。

    他在路云峰的房间里……

    盖着路云峰的被子！！！！

    辛朝在有人接近房间的一瞬间躺好装死。

    路云峰把水和退烧药放在床头，试了试辛朝的体温。

    【38.9度，比刚刚又高了0.2度。】这是他没听过的机械音，也许是路云峰的私人AI。

    “就他这小身板，不烧起来才怪。”那双布着薄茧的手从额头挪开，“辛朝，起来把药吃了。”这是路云峰在说话了。

    辛朝睁开眼，脸色爆红地看着路云峰。

    上将没有戳破他装睡，把水杯和药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把药吃了。

    他苍白的病容上因高烧而染上两坨绯红，连带着耳朵也是红的，看起来虚弱异常。

    路云峰平静开口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去做精神力测试了。”

    辛朝难得沉默了。

    “……我听说，这样有助于促进精神力觉醒，加速分化。”他小声说。

    “那是对即将完成全部分化的alpha而言，那个时期的alpha有很强的的攻击性，精神力攻击测试反而是一种比较安全可检测的发泄途径。”路云峰反驳道，“这是前几天上课的内容，我不信你上课没有听。”

    辛朝攥紧了水杯，里面的水轻轻晃动起来。

    “嗯……那对我也许也有用吧……”

    “所以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测试？辛朝，你现在的课程没有一项涉及到性别，为什么非要这么激进的分化？我不明白。”

    辛朝的脑袋快要垂到水杯里了。

    他好半天没有说话，路云峰也不急，就在床边等着他答复。

    “今天上将提到了，二殿下。”辛朝含糊地说，“我也想超过二殿下的成绩。”因为那是军校第二高的综合成绩，他的上一名是路云峰。

    这回路云峰听懂了。

    “辛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气还是笑，“你是不是想挨揍？”

    辛朝抬起头看着他，茫然中似乎又带着一丝期待。

    路云峰摇了摇头：“我是很看好你，辛朝，我可以说的确有亲自指导你的打算。但是今天，因为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就自乱阵脚，你觉得很好吗？我很重要吗？”

    辛朝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是不好，教官，但对我来说，您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别开了头去，头昏脑涨地看着窗外明明很值得欣赏的夜色，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教官，对不起……我很后悔，后悔失去你指导我的这个机会。”

    “如果你同意，我愿意用一切补偿来挽回。”

    他的哭是非常克制，非常忍耐的。路云峰只能看到晶莹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在被罩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又被他狼狈地用袖子擦掉。

    路云峰有些无奈。

    “你错了，辛朝。”他说，“你自己也很重要。”

    路云峰在他床边坐下来，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也许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成绩有多么优秀，虽然没分化，但你的存在就已经代表了无限可能。”

    辛朝用泛着红的眼看着他：“那您还愿意指导我吗？”

    路云峰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辛朝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把头埋在被子里：“您先揍我吧。”

    上将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

    “这个倒是记得挺牢，那先欠着吧。”又道，“你是回宿舍，还是在我这睡？”

    辛朝当然想答在他这睡，但这绝对不是标准答案，于是他又挣扎着坐起来，准备穿鞋回宿舍，肚子却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

    路云峰的脸沉下来：“你没吃晚饭？”

    “吃了一点……赶时间，喝的营养剂。”

    路云峰感到自己难得被气得眼前发黑。

    他把辛朝的终端拿出来，把自己的通讯扫进去，命令道：“明天开始每顿饭打卡给我。”又无奈道，“都这个点了，起来我给你做点饭吃。”

    路云峰是一个挑剔的食客，在有条件要求食物品质的时候，他通常都会挑三拣四一下。但无论是军校还是军队，大多数餐厅的菜都是近乎商量好的平庸，所以久而久之，他自己在家也会开火。

    辛朝跟着他在餐厅坐下来。

    路云峰的教官宿舍是级别最高的，两室两厅，有一个不太大的小厨房。

    此刻，透过玻璃窗，他正系着围裙在里面快速准备着食材，仿佛一个勤劳的丈夫。

    辛朝忍不住把他的背影拍了下来。

    或许这是他二人此生最亲密的时候，或许不是。

    路云峰在里面忙活了一小会儿，便端出两碗盖着荷包蛋的番茄面来，黑芝麻均匀洒在表面，看得人食指大动。

    “好香！教官也没吃饭吗？”

    “我刚从宿舍出去就被温教官叫去了，你说呢？”路云峰递给他餐具，“快吃吧，一会儿坨了。”

    番茄的鲜香扑鼻而来，辛朝埋头认真干饭，忽然听到路云峰说：“下一次测试你能入选我的小组，我会接手你在校期间的全部指导课程。”

    他还是同意了。

    辛朝快速答道：“我会的，路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