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楚霸王送别虞姬

    时值子夜，秋高气爽。

    与所有人而言，这本应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谁不想呆在家乡，跟家人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安逸生活。

    楚歌响起，让楚军将士都思念起那段欢快的岁月。

    秋季一到，他们一家人拿着镰刀、背上篓子，踏着田埂去收获全家辛苦一年劳作的成果。

    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只要不闹灾荒、国家不打仗，总归还是能其乐融融过下去。

    夹杂悲凉的楚歌悠悠淅沥，让思乡之情如决堤的江水，汹涌澎湃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

    也不知是谁率先绷不住情绪。

    没忍住哭出声来。

    又怕被人笑话，堂堂男子汉跟娘们一样哭唧唧的。

    他就咬住自己的袖子，低声哽咽着、发泄着。

    过了没一会，他又觉得这种做法很傻。

    因为已经有人不顾颜面的嚎啕大哭。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爹娘了...”

    “我也不想客死他乡，成为孤魂野鬼，要是能死，我倒希望死在故土，至少有后人祭奠！”

    “出征之前，我家婆娘已经怀上孩子，我骗她说，等我立了军功、得了赏赐，衣锦还乡，到时候日子就有盼头了。”

    “......”

    这一刻，子夜寂静的气氛被打破，各种嚎哭之声、思乡感慨响彻不断。

    无数人的心声，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项羽的心头。

    令他不禁产自我怀疑，这一仗，到底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到底该不该拉着这些可怜人跟自己陪葬？

    照目前局势，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秦国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要是他们都战死了，他们远在江东的家人，那该多心疼啊？

    就在这时，楚歌戛然而止。

    好似断了楚军生的活路，绝了与家人重逢的希望。

    开始有人顾不上脸面、顾不上性命，义无反顾跑到项羽面前匍匐跪下，声泪俱下哭着说：“大王行行好，让我回乡...”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加入到回乡大军之中。

    面对眼前跪倒一大片的江东子民，一向杀伐果断的项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知道，不管楚军陷入什么样的绝境，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创造破釜沉舟的奇迹。

    既然楚军已经毫无斗志，留在这里也没用，还不如...

    突然，有只滑嫩如丝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项羽那只蒲扇大手。

    虞姬泪眼朦胧，冲他摇了摇头：“大王...让他们走吧！”

    项羽沉吟了半晌，才叹气道：“罢了！徒留无益，那就走吧。”

    顿了一会，他又朗声喊道：“本王答应让你们走，又唯恐你们出营时被秦军抓去当苦役，且让本王派人出使秦营，让他们不要为难你们。”

    “末将愿往。”

    没多久，项羽派去谈判的使者，来到韩信跟前。

    “我王答应将所有去意已决的将士放回故土，望请将军高抬贵手，让他们安然归乡。”

    韩信立马答应：“西楚霸王此举高义，本将也是楚人，当然乐见其成。”

    使者走后没多久。

    果然有好大一群卸甲缴械的楚军，陆陆续续从楚营里走出来。

    楚军使者回去复命的时候，还说了韩信会发放钱粮，帮他们归乡的话。

    刚开始他们不信，担心这是秦军的圈套。

    可当他们向南走了约十里路，就来到蒙犽的包围圈。

    这里没有严阵以待的虎狼之师，只有两排让开道路、面带同情之色的秦军。

    在道路的中间，还堆放很多水袋、干粮、钱袋子。

    看那些楚军不敢过来，挨他们最近的秦军把手中的武器交给身旁的袍泽。

    然后掏出自己的钱袋子，随便递到一个楚军手中，并且语重心长说了一段话：“放心走吧！以后不要出来打仗了。”

    “终有一日，待我大秦锐士收复江东，希望在战场上不要再看见你们。”

    “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都天天盼着过安生日子。我之所以出来打仗，是因为我朝皇帝陛下说，为了天下能早日太平，我们不得不打！”

    收到钱袋的那个楚军，呆呆愣在原地。

    向来勇猛好斗、专门割人首级的虎狼之师，今天怎么如此和善？

    这还是秦军吗？

    实在想不通秦军这种大转变，那只能说明他也是真心期盼天下太平。

    那名慷慨解囊的秦军，像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义之士，说完话就头也不回的站回到队伍当中。

    楚军冲他重重抱了抱拳，便迈着步子踏上回乡之路。

    不远处的几位秦军将领，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王离感慨万千说道：“假如某一日我战败落到如此田地，也希望敌人能这般善待于我。”

    英布的态度则截然不同，他非常不理解韩信为什么要放走这些身无寸铁的楚军，抓回去当苦力不香吗？

    “韩将军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韩信闻言撇头过去，问道：“有何不妥？”wap.

    同为秦将，尤其韩信是嬴瑞最后收于麾下的将领。

    起初大家对韩信的印象是抱着怀疑态度。

    他不就是用3000兵力打了一场背水一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事后皇帝还封他为四品将军。

    可是经过韩信这几年来表现，尤其是最近他亮出十面埋伏阵。

    还有昨晚他到楚营外面吹吹曲，就让几万楚军抛下项羽。

    鉴于韩信以上种种神操作，一向傲气的英布现在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此，现在向韩信问话，也是充满善意的提醒：“末将担心朝中有人弹劾将军，先斩后奏。更何况，这是放走敌人呐！若是有人给将军扣一个放虎归山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了！”

    韩信坦然说道：“多谢英将军提醒，不过还请无须为我担心。此事陛下前不久与我通过气，假如真的出现大量楚军逃营的情况，让我务必要善待他们。”

    “可是朝中那帮御史官可不会饶了将军...”

    “放心吧！陛下说过，有事会给咱们兜着。”

    ..........................

    时值三更，明月当空，晚风拂过楚营旌旗，让这座可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军营，略显孤寂萧条。

    不过也有部分无家可归的楚军，打从心里敬佩项羽的仗义为人，选择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就剩下亲眼见证“彭城之殇”的八百弟子兵，发誓要跟秦军死战到底。

    项羽以为韩信会趁此时正值兵力空虚的时候，大举进攻。

    因此在数万楚军走出军营的那一刻，就命令仅剩的两千多兵力，严阵以待，准备杀出重围。

    殊不知，韩信却没有趁人之危，还派人到军营外面传话，让项羽吃饱睡好，今晚大家都累了，明日再送楚霸王上黄泉路。

    项羽闻言心底不禁冷笑。

    想要本王的命？

    最起码拿上百条命来陪葬！

    不过他相信韩信堂堂秦国大将，肯定会讲武德信守承诺。

    索性让将士不用再对秦军严防死守了，并且让虞姬拿出压箱底的存粮和美酒，让将士们好好饱餐一顿。

    期间，项羽端起酒盏，向众人环敬一圈：“眼下是何局势，吾等都知心肚明。秦军欲将本王置于死地，本王不愿累及江东子民白白丧命，让他们妻离子散、客死他乡，故此将其遣散归乡。本王不怪他们苟全图安，望请诸位也不要怪他们贪生怕死。”

    “诸位袍泽能留下来随本王继续并肩作战，项籍由衷欣慰，如此也不枉吾等多年出生入死。”

    “项籍此次谢过诸位袍泽深明大义、慷慨相随。”

    说完，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众将士齐声高呼一声“愿与大王同生共死”，也把酒一饮而尽。

    项羽抹了下嘴巴，接着道：“本王决意寅时末率军突围，此去必定是生死难料，各从天命。若本王不幸阵亡，劳请诸位袍泽，务必护送我妻虞氏至江东。”

    “项籍再次郑重谢过。”

    “大王莫说此话，属下死也要保护大王与王后安然撤退！”

    “对！大王不能有事，吾等必定舍命相护！”

    项羽的话，将士们的决心，让虞姬颇为动容。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项羽和他的将士为自己舍命！

    正当项羽跟将士商讨突围计划的时候。

    虞姬忽然凑到项羽耳边说：“大王，待会请到帐中一叙。”

    说完，便不再打扰，转身进了帐篷。

    少顷，项羽来到帐内。

    陡然发现虞姬已经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袍，坐在一个案台前背对着他。

    项羽也不急着打扰，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痴痴地看着她梳头、盘发髻、点红妆。

    末了，虞姬站直转身，美眸之中透着难以捕捉的神色，凝视着项羽好一会，才轻启朱唇：“大王想派劲旅将妾送走，自己再跟秦军鏖战吗？”

    被说中心事，项羽略显无奈道：“你不能陪我一起涉险。”

    “所以我交代了项悍，无论如何要把你送回江东。”

    说着，项羽上前几步握住虞姬的手，语重心长道：“秦军只想要我的命。如果把你带在身边，恐怕会连累你。假如咱们兵分两路突围，大部分秦军都会来追我，如此你才能更加安全撤退。只要你不在身边，我才能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哪怕是千军万马，也难挡住我杀出重围。”

    虞姬没有接着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淡淡说道：“既然大王突围在即，那妾为大王舞剑壮行。”

    项羽颔首道：“甚好，我为你抚琴。”

    虞姬斟了两杯酒，与项羽对饮过后，才拔出剑出鞘。

    项羽手掌抚过琴弦，发出一段余音袅袅的开场音。

    虞美人伴随琴音，起舞一段婀娜多姿、翩若惊鸿的舞姿。

    看着眼前人莲步轻盈如飞燕、纤腰回旋、袖带飘飞、剑影状若游龙。

    项羽情不自禁想起了往事。

    因虞子期与项羽早就相识，故此虞姬对项羽早有耳闻。

    后来因乌骓马，与虞姬邂逅，两人一见倾心。

    说起来，二人也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

    陈胜起兵不久，项羽紧跟响应。

    虞姬虽然妩媚动人，情深多才。

    但她却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嫁给项羽后不愿在家苦苦等待。

    便在项羽起兵之初，一直跟着他东征西讨，出生入死、始终相伴左右。

    对于虞姬而言，能与倾心之人亲密无间，无论去往何方，心中始终无所畏惧。

    对于项羽而言，深爱之人不言舟车劳顿，不畏刀光剑影，始终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当真是一对鹣蝶情深的伉俪。

    每当项羽在外征战，虞姬就守在军营里等着他凯旋归来，时刻挂念这前线的战事、时刻准备着创伤药。

    若是战事顺利，项羽毫发无伤回来。

    她就会以翩跹舞姿和柔情妩媚，为项羽祝贺。

    思及此，项羽定睛对上虞姬的美眸。

    只见伊人已经是眸中含泪，神态有几分含情脉脉，又有几分恋恋不舍。

    项羽误以为是虞姬在怨自己，抛下她独自突围。

    便跟着琴声的旋律，唱出《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刚唱完，虞姬也轻启朱唇，悠悠唱出《和项王歌》：

    “秦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秦军兵何足惧？百战无当前。”

    “挥戈跃马去，胜败付诸天！”

    唱完，虞姬忽然停下舞步，冲项羽笑着说：“项郎，来生再见...”

    “不要——”李肆的大秦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