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自由晨光(1)

    即使生活过得多么的坏，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可是从前我并不晓得，人生的路，如果不靠自己所选，是该有多么的痛苦──

    十岁那一年，我迎接了我的妹妹──夏雨芊的到来。很多人都说，婴儿是天使派遣的礼物，会为一个家庭带来美好与幸福。

    没错，因为雨芊的到来，我们的家经歷了一个转捩点，惊天动地的转捩点。只是无论如何转折，我们的家就跟雨芊没有到来前一样，处于原点。

    依旧是三人家庭。

    还记得那是个闪电交加的夜晚，滂沱的雷雨声覆盖在我的思绪里，让我显得格外的清醒。只是让我真正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前像小偷一样隔着门，偷听门外动静的，另有原因。

    婴儿的哭嚎声从隔壁房间传来。若是换了平日，母亲一定快步地走到房间去抱起雨芊，好让哭闹声停息；只是今晚并没有。

    因为母亲正在忙着别的事，那种每每发生了，我害怕得询问的时候，母亲总会回答我：「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给我回房间去！」的事。

    说起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它发生的次数已多到让我数不清。即使当下的我，已熟背了九九乘法表，仍然无法准确地计算出同样的情形出现的次数。

    熟悉又陌生的字句从门板外传来──

    「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给我一个交代？」女人的声音嘶哑。

    「什么交代？别发疯了好吗？」男人的声音却是冷漠的。

    不同于以往的争吵，母亲与父亲没有争相的抢话，没有使出双方都很在行的言语攻击，更没有那些摔物件的声音。

    只有沉默，冗长的沉默……

    仿佛在这个雷电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被吞噬了。

    然后，不知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婴儿的哭声也停息了，我疲惫的眼皮因为漫长的等待将要闔上，一句带着哭腔的话却凑巧在此时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猛地把眼帘抬起。

    「所以，你早就有家室了。这些年你都是在欺骗我的……？」

    宛如被电轻轻的侵入心脏，我止不住地转动着眼球，加快呼吸，想要用力调整那如打鼓般跳动的心。

    而下一剎，父亲的回应却让我尚未平復的情绪更加纷乱。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他的语气是多么的平静，就像那平滑的湖面，只是并没有人晓得，湖底的波澜……至少，我并没有听出来。

    接着，一阵阵的抽泣声传入耳际，哭声之后，是绝望与愤怒的：「不要碰我！」

    想必，是即将离开的父亲，希望给予母亲的一点安慰吧。那么这份安慰中有带着那么少许的愧疚吗？我并不晓得。

    因为在不久的片刻，拖动行李箱时的轮子声，以及大闸门被拉上的声音，佔据了我的思绪。

    我一直以为，离别的感受会是像幼稚园毕业的时候，跟小伙伴抱在一起，那种哭哭啼啼的情形。但是当下，我拥有的只有恍惚，仿佛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抽离了，被偷走了，再也回不来……

    依然是那个三人的家庭，在父亲离开以后。

    对于父亲，我拥有的记忆其实不多。在成长的过程中，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在深夜里才会出现，而出现的，大多是他的与母亲争吵的声线。

    抑或应该说，他不常在家。因为，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家……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记得清父亲的模样，只记得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因为在那晚之后，母亲销毁了有关于他的一切。

    有些事情是改变了，特别是母亲的个性。

    她变得……更难搞了。

    就像她开始每日会以洗脑式般的抱怨：「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或者是很认真的握着我的手，严肃的说：「子晨，你以后千万不能靠男人，要自己好好的努力，你是姐姐，要给小芊做一个榜样！」

    然后，她开始增多了对于我的关心，却从未问过我失去父亲的情绪，也没有教导我如何面对，她关心的，大多是我的成绩。

    刚开始的时候，我面临着升中，成绩因为情绪的缘故，有些滑落。然而她忽略了这些，只一味的告诉我：「你是姐姐，不可以那么没用，要做雨芊的榜样。」

    然后，我只好在夜里，开着小夜灯，一字一句地把心里的压抑，写在日记本里。

    之后的日子变得枯燥起来，我无日夜地被锁在分数的牢笼里，不断埋首苦读；只是希望，不必当一个没用的孩子。

    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把成绩考好，母亲就会快乐了吧？这样的话，或许能够填补父亲所带给她的伤痛。

    所以每次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妈是为我好，她一个人带大两个小孩子不容易。」

    可是并没有。

    即使我的成绩已到达了顶峰，即使在家长会时老师不断地称讚我，即使我一次又一次踏上那个本该遥远的颁奖台，母亲也只是客套地在大家面前笑笑，却从不称讚我，不像小时候偶尔的会拥抱我，说一句：「宝贝，你好棒！」

    我不晓得为什么，父亲离开以后的世界，像失了色彩。

    我仿佛，再也找不到，我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