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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

    一曲歌毕,叶一竹在众人起哄声中走出包厢。她怕自己再沉浸下去,真的会没有尊严地哭出来。

    明明今晚一滴酒都没喝,她却这么脆弱敏感。和顾盛廷一段热烈赤诚的感情,经不起旁人任何的触碰。

    摩登时代刚开业不久,夜夜爆满,她走出来时环顾着满墙的金属皮革,醉生梦死的灯红酒绿,心里的空虚和落寞却无法得到真正的填补。

    停在走廊一角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怎么,和顾盛廷在一起不开心吗?”

    她惊恐回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看到剃了寸头的李宇。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找不到发泄口,生生于堵着五脏六腑。

    李宇手里还端着一杯棕红色的酒,端详着她瞬息变化的脸,很是享受,“一竹啊,不然怎么说我们有缘呢。本来呢,我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可谁让这世界这么小,摩登时代是我哥们儿的产业,我刚从局子出来,他们为了帮我接风洗尘,就在这里办一局。”他环顾四周,像是真的好奇,“我廷弟呢,我原本以为,下下之后,他会对你寸步不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阴森可怖的笑意让叶一竹下意识退避。

    他再度提起半年前在下下的事——那段已经被叶一竹刻意遗忘的噩梦。叶一竹手心浸出一层又一层冷汗,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公众场合,顾盛廷他们就在不远处,她没必要像碰到鬼一样害怕。

    “哦,你居然出来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物,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整个大重的头条都会是你李宇的名字。”

    李宇冷笑一声,伸手将自己的脑袋从前到后,又从后向前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在隐忍克制躁动。最后他只是猛地将赤裸目光游离在她一双光滑的腿上,“半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越来越漂亮,果然,都说恋爱养人……”

    边说边向她走进。

    叶一竹想要后退,却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堵住,退无可退。

    “说起来,你和顾盛廷还应该感谢我不是?”

    “是应该感谢你。”

    一个低沉狠戾的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宇的表情霎时僵住,眼睁睁看着叶一竹趁机快速跑到顾盛廷身后。过了许久,他才舔着嘴唇昂首,和顾盛廷冰冷的目光碰撞。

    “宇哥,好久不见。”

    “真是没想到,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哥。”

    路过的人避之不及,没人不知道李宇,也没人敢多管闲事。

    “宇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的雅兴。”顾盛廷虽然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可他清楚自己眼下没有这个实力。

    *

    离开李宇后,顾盛廷和叶一竹没有再回包厢。小情侣一言不合就过二人世界去了,程褚他们也没有过多在意。

    叶一竹也不打算把自己在摩登时代遇到李宇的事告诉秦铭。

    “回一中?”顾盛廷看叶一竹脸色不是很好。他原本还安排有后续活动,准备给她的惊也不得不取消。

    可没想到她摇摇头,不肯回去。

    “回去没意思,去喝豆浆吧。”

    她半张脸在他怀中仰望着,几分凛风摧残过后的颓丧,看得顾盛廷心动。

    “行,你说去干嘛就干嘛,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叶一竹知道他在怪她唱完歌就自己走出来,才会差点又陷入险境。

    “其实如果李宇想要找我们麻烦,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她边走边伸脚踢路边的石子玩,语气淡淡的,跟刚才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叶一竹判若两人。

    顾盛廷目光淡漠望着前路,没有什么情绪开口:“打他兄弟的人是我,有什么麻烦也是找到我这里来,要你瞎操什么心。”

    叶一竹沉默着没有搭腔。

    此刻和他并肩漫步,刚从闭仄环境里死里逃生的舒心快意在开阔的冷空气中弥散开。

    像回到那个闷热躁动的夏日夜晚。

    “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会唱歌的嘛。”

    被他的嘲讽打断思绪,叶一竹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哼歌。

    想到之前,和他争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在他面前唱歌,还故意把别人推到前面去唱情歌膈应他,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唱也不晚咯!”她歪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微微泛红的眼角高高扬起。冷风把她的鼻头吹得通红,连散下来的黑发也被吹作一团。

    “你冷不冷啊,要不打车过去……”

    他显然没在意她的话,可她也不搭理他,扯着嗓子唱出来。

    这次我从头面对过去和以后

    人如何自欺再不管这对否

    人如何不舍也放开所有

    纵堕入深沟完全不想悔疚

    我决意沉迷下去

    放眼迎以后

    人寻求自尊

    你心中感觉否

    人如何长久

    却了解不够

    纵独自飞走

    完全不想悔疚

    ……

    她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着往后退,明明没有喝酒,却像醉倒在了酒泊中。街边的流光溢彩在她清澈的双眼融化,又黯然失色,鲜红的唇彩在光洁雪白的脸上泛泛划开,风时重时轻地扬起她的黑色裙摆。

    那对勾人妖媚,又透着些无辜的眼神就这么穿过车流紧紧缠绕住他,“顾盛廷,好像是有些冷啊。”

    听到她撒娇似软言细语,他一点也不急,慢悠悠走到她身前,一步步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到无路可退。

    她歪头依旧笑眼盈盈地盯着他,双手交织着背在腰后。

    街头呼啸而过的川流似近又远。

    他心里的火燃尽了,哑着嗓子问她:“那怎么办?”

    似乎紧张得手都在抖,可她还是从背后伸出两条光滑的手臂,搂住他滚烫的脖子。

    “你敢不敢?”

    光滑的喉结快速上下滑动了数下,顾盛廷的身体僵了片刻,竟被她一句没头没尾的反问震慑住。

    漫长的风声过后,叶一竹有些如释重负,可原本灵动的眼睛变得有些空洞。

    他抓住她欲滑落下来的手,呼吸变得急促,贴近她的唇,呢喃低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现在想这么做,也敢这么做。”

    胸口那颗东西剧烈碰撞着坚硬的肋骨,挤压着她快要喘不上气,一双小耳朵鲜红欲滴。

    他牵起她的手,常年冰冷的掌心滚烫得吓人,她这样的反应驱散了顾盛廷熊熊燃起的大半情欲。

    “我住的地方没人,还有一路的时间,可以给你反悔。”

    ……

    现在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叶一竹就感觉自己快要背过气去了,可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只得故作镇定,朝他伸手,“让我看看。”

    他刚从药店出来。

    顾盛廷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叶一竹,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女生。”

    她欲言又止,冷冷威胁他:“有种你就送我回宿舍。”

    他一手温顺地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有没有种,等会你就知道了。”

    叶一竹只觉得双腿都是飘在水面上的,耳边嗡嗡作响,就连眼前的街景都变得模糊。路边有慢悠悠驶过的巡警车,车顶红闪闪的灯让她整个背脊都在冒冷汗。

    “顾盛廷,我怎么觉得我自己在犯罪啊。”

    连她的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顾盛廷想:今晚叶一竹又冲动又怂怯的样子,够他回味半生了。

    一路上,两人没少说话,可就像真的约定好一样,等叶一竹缓过神来,自己已经踏进了他的出租屋。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男生住的地方,格局比她们那儿大,一人一间房,除了一些日常家具,角落里摆满了球鞋、篮球、吉他。不大不小的空间,一眼望去倒比她们那里还整洁。

    她探了个头看他的房间,欲进不进的矜持样子,让身后靠在墙上的顾盛廷险些憋出内伤。

    可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娇俏可爱的背影,他倒突然觉得口袋里那盒冈本今晚用不用得上都无足轻重了。

    “我……”她一转身就撞到他怀里。安静的夜晚,万籁俱寂,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猛烈。

    他没有说话,垂眸一眨不眨凝视她。她从来也不会回避他炽热的目光,同样毫无保留地与他四目相对。

    他口腔里的酒精味混着薄荷糖的清香,呼吸醇朗,轻轻吹拂她的耳根。

    “想说什么?”

    一开始在街头被鬼迷了心窍似的欲情故纵,此时此刻叶一竹反倒平静下来。

    从她问他“敢不敢”那刻起,或许在她心里就已经深切认定:这辈子唯一一次偷尝禁果的冒险,只留给他。

    已经和他经历过这么多疯狂,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一颗冲动热血的心,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无法自拔地对他着迷。

    顾盛廷哪里知道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感觉到触碰自己脸颊的双唇在隐隐颤抖,又变回第一次接吻那般拙劣。

    他突然于心不忍,觉得今晚也许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他想要她想得要发狂了。

    “不是说想喝豆浆吗?”

    流连在他唇上的动作一顿,叶一竹有些茫然地半睁开眼,有些挫败和尴尬。可他的依恋他的温柔,又并不像在拒绝她以为他们已经默默达成一致的协议。

    “你不想?”

    她像是真的受到了打击。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比在路边时对他的诱惑还要致命。

    “叶一竹,今天我们做了,以后所有的事情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像你说的那样,也许我们是在犯罪。”

    叶一竹听得发愣,他低哑有些涩感的嗓音直击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这一次,换做是她的失神和迟疑,让他有些失落。

    十七岁的少男少女,爱的热烈、爱得毫无保留,可在禁忌线上漂浮,彼此都变得小心翼翼。试探、顾虑、退怯、迟疑,因为在乎,因为喜欢,让他们都变得不像自己。

    她想说她不管,她不怕;他想说他爱她,他想要。

    昏暗灯光中,顾盛廷的肌肤上浸满了温热的水渍。

    他有些错愕,冷傲如她,竟会这样哭出来。

    “我真的害怕,顾盛廷,你抱紧我好不好……”

    再次在摩登时代碰见李宇,承受他明枪暗箭的威胁呵斥,彻底撕开了一直以来她的心理防线。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没心没肺、心冷如石的人。

    所以注定,她和吕家群他们不是一路人。

    杀戮、打群架、进警局、进校长办公室、被全校点名、背处分甚至面临毕不了业……所有的一切已经让她的神经变得脆弱敏感。一年来发生的种种,都与她最初渴望的自由背道而驰。

    眼睁睁看着身边曾经最亲密的人发生剧变,她也在无形中被牵扯进去,可她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去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

    在这场荒唐又糊涂的青春里,她好像只剩下一个他可以紧紧依偎。

    此刻的顾盛廷也卸掉浑身利刺,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哄这样柔软的她,只能一遍遍重复:“有我在,不怕。”

    她突然嘶吼起来,捶打他的胸口,“你真是混蛋,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下地狱!我要是不喜欢你,想甩了你,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他陪她受大过处分这件事,终成了她最大的遗憾和芥蒂。

    顾盛廷笑着去寻她哭花了的脸,“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啊,不过我警告你,叶一竹,只有我能甩你,听见没。”

    她哭得快要断气,死死黏在他身上,突然长长一声抽噎:“你到底还是不是处男?”

    以前她总听男生开黄腔,对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存在固有印象。她觉得,没有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竟然可以忍住她的投怀送抱。

    “你直接问我是不是阳痿还来的快些!”他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

    她吃痛叫了一声,笑出爆裂声,还残留泪水的眼睛深切注视他。

    “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她歪着头,故意拖长语调:“说不定到时我们就分手了,你这辈子都会后悔,哎呀,我当初怎么就没占上叶一竹的便宜呢。这个女的这么嚣张,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前每次见我都跟吃了半斤火药一样,我应该把握好机会在床上好好教训她一下才是……”

    顾盛廷耐着性子静静看她声情并茂地自导自演。

    等她说完了、说过瘾了,他才低头堵住了她清凉柔软的唇。她闭上眼睛顺从松开齿关,晕头转向地与他厮磨不过。

    顾盛廷只觉得有些累,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却被她一颦一笑占得满满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撩人,他需要多大的忍耐才能放她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