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白月季
005 白月季
奶奶,我回来了。 屋子没开灯,只推开扇窗,借外头月光灯火幽微照明。背胛向前弓,老人家发鬓染白,窝在破旧沙发里用针线棒于一室黑暗串着毛线。 余恒摁下鞋柜上的开关,眼前骤亮。 他来到奶奶跟前,蹲下说:奶奶,要入秋了,天愈来愈快暗,妳别不开灯,对眼睛不好。 奶奶皮肤深,一半黑斑一半细纹,全是大半年岁在外奔波晒日的痕迹。 没事,省钱。 我省就好,妳别省。 余恒进厨房,拿出几把青菜,油和盐巴。他们家格局不大,却比先前住的危房要好许多,至少门锁不会时常坏,雨一来回回漏水,窗户嘎嘣响,纸糊似地弱不禁风。当初私中开给他三十万的奖学金,他便想好要搬家。 尤其那男人不在,时机正好。 煮好菜,祖孙俩面对面吃饭。 恒恒,你桌上拿回来的那袋东西是什么? 余恒从饭碗内稍掀了掀眼皮,一个女生给的。 那煎猪排吐司,陆洲洲坚持留给他,说她反正是不吃了,要他看着办。他揉捏眉心,脑壳疼,怎么就帮自己挖了个坑,让她推下去呢。 我们恒恒长得俊秀,是会有小女孩来追。奶奶眉目慈祥乐呵着。 余恒但笑不语。 他这样的能耽误人家吗。 将碗碟放进洗手台,余恒趁奶奶洗澡期间,收拾了下屋子。经过墙上的日历,他捏着抹布停下,沉沉望了一会。从笔筒抽出一支黑笔,在上边无数个叉后,又画下一记。 最后三十五天。 就要剩不到一月了。 一周一次的朝会,一群人大清早至学校,椅子来不及拉开,就被教官驱赶着拖沓着步子去操场集合。陆洲洲和方妍身在其中,走一步,停三步地随前头的人慢吞吞前进。 昨天各科老师沆瀣一气安排考试,方妍对着一张张眼花撩乱的试卷精疲力尽,便把陆洲洲跟余恒的事忘却脑后。眼下她记起这事,追着陆洲洲好奇地问,陆洲洲简略交代一遍,她听着听着面露可惜。 什么啊,还以为你们真在一起了。 妳也不能说不是。 妳就不怕玩出火吗?要是余恒当真,喜欢上妳怎么办。 陆洲洲想了想,小声说:不会吧,余恒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方妍幽幽张口,难说哦说不定余恒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 那他就去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哟,妳还真大度。 幼时方妍也有个不怎么上心的玩具,但玩久了,爸爸妈妈要她转送表弟表妹们,她不还是舍不得让出去。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私中有面告白墙,以前的学生在上头写字,校方会制止,拿油漆粉刷,不过大家不惧,继续叠写,久而久之,校方渐渐充耳不闻。这会儿经过告白墙,陆洲洲没发现新花样,依旧是老套的台词,或简单的四字箴言,就在眼珠子要移开一刻,她看见自己的名字。 瞪着边角粉色便条笺,她上前扯下,谁会写这给余恒啊? 陆洲洲音有些大,加之大家一坨坨挤着,她的话便一字不落全听去。 方妍凑过来,怎么了? 有人冒充我的名字给余恒写 这玩意都不清楚能不能算情书,内容太不堪了。陆洲洲如冒烟的小茶壶。 可能觉得好玩吧,前阵子妳不是向余恒告白吗? 无聊。 将纸搓揉成团,陆洲洲丢进墙边设立的铁锈垃圾桶。 人流如涌,余恒在老垃圾桶前停住脚步,灰黑的铁盖吱呀摇晃着,留有女孩子手指的余温。他的目光极凉。 这就是她的喜欢?她所说的不吃花生粉就一辈子不分手的恋爱? 余恒嗤之以鄙。 烈日长空,鸟只盘旋。朝会上,两面旗子挑高飞扬,陆洲洲汗流得要脱水。 主任站在麦克风架前:接下来我们颁发九月的德艺双馨奖。 五班排在台前第二个,视野极佳,陆洲洲的眼带往一年级为首的少年。余恒炯炯有神直视前方,裤子这回没折,盖住皮鞋一点面,鞋面洗刷得微微灰白。 德艺双馨奖一月一次,由班导师向学校推荐一名班上成绩优德性佳的学生,各年级从中评选出三名,发一纸奖状,颁一千元鼓励金。美其名称希望维持校园良好风气,实际借此勉慰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尽管富裕人家不差这钱,奖还是沦为笑柄。 是传说中的穷酸奖。 好烦,能不能快点结束。 四周不耐地频频窃语,但见余恒不卑不亢,为此特意打理,陆洲洲就觉得他在发光。她以为他是鲜艳的桃花,实际是白月季,长开不厌,简朴强大,居于干燥下风处,抑或潮湿水沟旁,都插枝可活。 这样的余恒,可惜吗? 不可惜。 他多么厉害,坚守自心。别人瞧不上眼的东西,他堂堂正正该拿,就意气风发去取。 她不由想起粥店外的雨夜,他说他身上尽沾油烟,她没告诉他,所以她闻见他外套的洗衣皂味。他是这样敏感,又认真的人。 身后陈庆热昏,摇摇晃晃,头向前栽上陆洲洲的肩。 陈庆? 陆洲洲侧过脸,旋即被慑住。两人距离太近,她差几厘米就唇擦过陈庆鼻尖。她忙推开陈庆,见他软绵绵没骨头,再不得不搀一把。 班长过来了解情况,陈庆闭着眼,哆嗦着发白的唇:我不舒服。 应当是中暑。班长叫上陈庆平时玩在一起的一个狐朋狗友,带他去保健室。 回头和台上沉默的一双眼对上,陆洲洲一愣。他们离台近,台下望台上一览无余,遑论台上的人。女孩子骨碌碌的大眼睛一个劲瞅他,方才擦枪走吻的一幕挥散不去。他对着她用唇语冷问:妳看什么? 看男朋友呀。陆洲洲冲他龇牙咧嘴,生怕他读不清。 呵。 她还有脸说。 他真想把她吊起来打。 可是,陆洲洲笑得太好看,像一只圆活的小兔子扒开他的衬衫,跳进他的心口,然后不出来。 当她脸蛋白净,笑靥甜俏,不时冲他挤眉弄眼,不去管陈庆,瞳仁里只有他的身影他想,他是鬼迷心窍了。 他的不耐竟消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