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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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篱跟徐前声相亲之前是真没做好对方看得上她的心理准备。 这做媒的是罗篱她堂姐夫上司的上司的老战友,也就是徐前声隶属的C市特警大队的大队长,这个中关系虽然绕了点儿,但秉持着到了适婚年纪,所有未婚男女资源都应该共享的原则,加上堂姐夫和艾大队长的热心,这两个人还真就被搭到了一块儿去。当初罗篱她堂姐把条件发过来,罗篱看完就发了个叹气的表情,谢谢姐,不过我觉得也没有见的必要。 为啥?这条件还不行?你姐夫擦亮了眼睛找的,年纪轻轻的就是副中队长,家里还有军方背景,人也没话说,热诚耿介。这干特警的,能差了?你是嫌哪儿了? 堂姐生了孩子以后,一边哺乳,剩下的闲工夫像是全拿来操心家长里短那一套了,介绍起小伙子来口吻分外老辣。 罗篱诚实地打字,我嫌我自己。人家条件这么好的,干嘛要找我? 她当然知道特警,枪林弹雨里熬出来的精英骨干,起码大学本科那四年绝不是像她一样混过去的,出来以后也不是像她一样苟着等死的。 篱篱,你的缺点就是太有自知之明。堂姐在那头说,你就差了?重点大学,工作稳定,有学识有文化有眼力见有厨艺,长得还这么标致,找老婆不就是要找这样的? 我真这么好,也不妨碍我顺利单身到现在啊。罗篱有些消受不住地回了一句。 你就是认识的人太少!这不是给你机会吗。堂姐直接一手包办了一切,这都说好了,周六中午12:00,XX购物中心XX烤肉店,记住了啊,我给小宝换尿布去了。 在这之前罗篱已经单身了26年,虽然相亲是第一回,不过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徐副中队一定还有除她之外更好的对象,她就是去陪跑的。就像找工作第一轮考试完了,还要加比例进复试,平白给人希望再残酷地把人刷掉,类比而言,徐副中队就是这里的招聘单位,哪怕明知道她大概率进不了复试,她还是得去一趟,因为不去显得太不知好歹。 好在那家烤肉店味道不错,她默默在心里筹划届时要点的菜单就当出去约饭了。 于是到了周六上午,罗篱照常睡懒觉到了九点才起床,穿了常见的衬衫风衣牛仔裤,素着一张脸就出了门。 她是先到的那一个,发消息给徐前声说了桌牌号,便慢腾腾地看起了菜单,也没有兴趣往门口张望。徐前声晚了五分钟,一边在她对面坐下一边道歉,是我迟了,刚有个电话。 没关系。罗篱说,你们这样的,忙的都是大事。她把手机塞过去,看看还点些什么。 他把手机接过了往下划,罗篱这才开始端详他的样子硬挺、桀骜、健康一个字总结就是帅,进一步结论就是这种帅哥肯定不缺对象,跟她十有八九就一顿饭的缘分。 她想了想,你吃辣吗?我点了两份辣的肉,不吃的话去掉一份吧,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你不吃就浪费了。猪啊牛啊,好不容易长出些肉,命都没了,不好好吃完太可惜。 吃的,不担心。他说,看着屏幕,不自觉地哂笑。 他点了单,把手机还给她,让她看看有没有想改的,罗篱浏览了一遍,心想年轻男人毕竟是年轻男人,比她爸爸能吃,然后下了单。 她尴尬地捧起柠檬水喝,发现这一时候一个合适的话题都问不出口。身高体重工作背景这些介绍里都有,再问显得她多不走心,连带着堂姐堂姐夫脸上可能都不好看,那问个有关他本人的比较深度的问题好了,可她也不知道军人有什么业余爱好啊 他在对面倒是先瞅着她笑了,喜欢柠檬水啊?骨节纤细得像个高中生的女孩儿,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长卷发及胸,别的不干,盯着那水一喝就是大半杯,跟渴极了似的。 罗篱这才意识到她是喝得过了点,有些局促地把玻璃杯放下,还行,还行。她又想了一会儿,你工作忙,我可能吃得比较慢,你有急事等会儿就不用等我了。她总算从有关堂姐夫的记忆里挖掘出了一点军人可能的特质吃饭速度很快,跟上了钟的定时炸弹似的,加上他刚才还打电话,指不定有急事。 一句挺正常的话,徐前声直接被她逗笑了,哪儿能有急事,这周末我不值班,才敢约人出来。不然饭吃到一半就忙着回部队像什么样子。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很体贴,但是罗篱还是脸红了一下有那么好笑吗,点完单净盯着她乐了,好像她是个说相声的。 算了,能把一个帅哥逗笑也是本事。她自我开解了一句,又接不上话了她心里,反正两个人就这一顿饭的事儿,互相了解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反而不知道能说什么,瞅了会儿面前烤肉的炉子,又瞅了会儿路口的服务员。 诶,他们上菜还挺快的。她没话找话说,应该没多久就来了。 饿坏了?他有趣地打量着她,看一会儿锅又看一会儿服务员的。是我耽搁了,不然还能早些点单。 敢情她东瞄西看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也是,特警嘛,一点敌人的风吹草动有时候都不能放过,估计职业习惯。 啊,不是,我还行。罗篱试着往回找补,我就,看着玩儿玩儿。这不是,你们工作涉危又涉密的,我不好多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徐前声噗地一声又笑了。 罗篱心想,他要是真拿我当说相声的,我是不是还能收个门票钱。 笑什么啊,她嘟囔,我是真不太了解你们的工作,我就大学军训进过军营。 我不对,我不笑了。他立马顺着道了歉,才兴味盎然地追问,是么,你们军训还拉到了军营里边?少见了啊。 少见?我们学校每年都是拉到军营里边。就C城郊区的G营地。罗篱说,半个月,本来要拉练的,站军姿的时候我旁边的女生晕过去了,把我们教官吓坏了,拉练后来也取消了。 徐前声听得摇了摇头,那姑娘是得好好练练。也不是要她参军,干个寻常工作也要体力的,十多岁就扛不住,毕业了怎么办? 罗篱想想,他说的还真有道理。也就刚进大学的时候娇气,这也不愿干那也不愿干,过后志愿活动,实习,工作,哪样不磨人,健康状况不好还没人敢雇呢。 她含糊了一句,好像说当天没吃早饭吧,后来都挺好的,但是教官还是吓着了。我也吓得不轻,当时人就站在我旁边,突然倒下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笑了一声,自己身上不好的早就请假或者申请免训了,生理期来了请假条迫不及待地一张张交上来,都有分寸得很。一般营地上晕倒的都是低血糖低血压,大事少。 说得可真有经验,罗篱多嘴问了一句,你以前做过军训教官吗? 徐前声居然点了头,做过一回,再也不想去了,升副队之后上面要人,我就指使底下的弟兄去。 你也太坏了。罗篱终于也被逗乐了一回,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不想去了? 徐前声说,我就去一回,训的还是女生,都是孩子,散漫就算了,问题多,今天生理期明天低血糖的,在我们那儿,别说进队里,学校都毕不了业。他那时候就一心羡慕另一队里边派过来的同级,训的好歹是男生,能摔能打的,还能教个军体拳,女生这边偶尔瞄着他议论纷纷,临走前还拉着要微信,他跟一帮汉子混惯了,还真应付不来。 毕竟曾经属于女生中的一员,罗篱下一个问题还真就问到了点子上,结营的时候有没有人管你要微信的? 有。徐前声无奈道,哪儿能给呢,都是小孩子兴头上问问。 这边菜终于端上来了,服务员先帮着烤了虾仁。 罗篱一边盯着熟一边微笑附和道,的确就是一时兴起,大学那么长呢,不出半学期估摸着就该忘了。 她拿着夹钳给虾翻面,熟了之后分七成给他,三成给自己男人总归能吃些。 她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就忘了说话,徐前声想了会儿,决定开门见山,罗小姐,你也知道我这职业不好顾家,你能接受吗? 能啊。罗篱很配合地回答,我单身26年了也挺好,接着半单身也不是什么问题。她倒是没有多想,那些HR不是也常常问我们公司怎么样怎么样,这个工作怎么样怎么样,你能不能接受,但是最后还是发了拒绝信。 哪怕她先前跟周蕙聊天,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要是真结婚了,那对象肯定是个让我有安全感的,就很多都能替你想到,人也不至于离你太远那种。不然我结婚干嘛啊,领结婚证还掏钱呢,掏完跟单身一个样。还有一点她没说出口,就是那个人应该要很爱她,爱到她感动因为她得到过的抚爱太少了,导致她现在别的都好,就皮肤饥渴症挺严重。 不过这些都没有说的必要,一顿饭的交情,没必要说得那么真诚罗篱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让做中间人的堂姐,尤其是在部队供职的堂姐夫面子上过得去。 徐前声帮她续上柠檬水,修正了一句,也不是太差,周末不值班我能回家的,一年还有一个月的探亲假。 罗篱反应很淡然,啊,好像也不错,像我读大学的时候,周末时不时回一趟家,节假日也回。 徐前声琢磨着,她这个比喻是差不多。 罗小姐对我有其他的不满吗?他进一步问。 罗篱把蘸酱的虾仁塞进嘴里,瞅着他诚恳地摇头没有要求,何来不满。 徐前声估摸着这应该就是还愿意跟他交往的意思,下午你想去哪里玩?晚上吃了饭我送你回去。 一直专注于为猪牛虾实现最后生命价值的罗篱茫然地顿了顿,心想这位副队也太客气了。 你们休个假出来也不容易你有什么想玩的,我尽量陪。她寻思着投飞镖打台球这一类的她虽然菜了点,也不是不能硬上。 徐前声又笑了她从来不知道她有当喜剧演员的天分,连她爸妈在她面前都没有这么给脸地笑过。 明天归队前去玩我想玩的,今天下午先玩你想玩的。 也行罗篱自动理解为明天他自个儿玩,今天尽点情面先陪她。 左右他们在一个挺大的购物中心,罗篱拉着徐前声上了顶层去看电影,恐怖片,新出的,罗篱看得有点没意思,出来之后小声发表意见,说她喜欢那种比较有文化底蕴的恐怖片,跳大神啊,赶尸啊,小鬼啊,这种有文化历史基础的,这样单着一座房子,单着一个岛,总觉得把演员换成外国人,背景换成西方也没什么违和感,拍出来太没特色了。 你对恐怖片挺有想法啊。他回了一句,平时看不少? 没。她咂咂嘴,吸徐前声请她的甘蔗荸荠汁,恐怖看了不少,电影就那么几部。不排除我在用的观念欣赏电影,所以给出评价不够中肯的情况。 我们队里边,有段时间特爱看恐怖片。到了晚上熄灯前,几个人围在一块儿看。你喜欢的那种,他想了一下,看过吗? 没。她欣然接受了推荐,不过重点放在了另一处,你们成天在队里被社会主义的熏陶,竟然也聚众看恐怖片? 这不是好玩儿吗。他说,逮着害怕的再涮几句。 真有怕的?她感兴趣地问,你们这一行不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还真有怕的。徐前声失笑,总归是个人,哪儿就什么都不怕了?法医还有怕鬼的。 有道理罗篱觉得不能盲目地职业崇拜。 两人又在乐高积木里面逛了一圈磨到晚上,再找了家店去吃晚饭。 晚饭后徐前声送她回去,在小区门口,罗篱以为这就算没有再见的告别了,他却开口问她,明天有空吗?我们去射击馆。他挺拔的身影隐在暗蓝的夜里,修的是军人一应的寸头,他手插在衣袋里,罗篱讶然仰首时才对上他的眼,很亮,垂眸看她的时候眼皮的内双像叠起来的重瓣花,将敛未敛的言外之意比头顶的月色还温柔虽然她不知道把一个男人跟花联系在一起,说出来他会不会生气,但罗篱莫名地觉得,他像是挺喜欢她的。 她心里动了动,怔了会儿,吐出一个标准答案,我不会射击。 我教你。他却拿她先前的话打趣她,不是说了尽量陪吗? 原来那句话在他这儿还作数?罗篱想起她确实说过,于是不多犹豫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