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感
分寸感
白露一过，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身体对气温变化的感知变得愈发迟钝，总是有些疲懒的，提不起精神。打蔫儿。 姜珀连续打了几记喷嚏后才意识到同屋早已收起了夏天的竹席，于是她特地腾出了一个上午更替床品，洗洗晒晒的同时也不忘将衣柜整理翻新。 寝室总有说不上来的安静，刻意维护着似的，呼吸都轻。 那个 姜珀抬头，舍友米典正看着她。 你的T，可以给个链接吗？ 学开了一个月，两个人平日的交流限于点头和问候，是个友好社交距离。标准意义上的，舍友。 这一开口，她还挺意外的。 而感到意外的绝不止姜珀一人，米典没料到姜珀这么好说话，下秒就给她找衣服了，生怕没说清楚，半个身子都要从座位上探出来，用手比划。 就，就膝盖边上那件。 姜珀把衣服取过来，摊开。 哎对对，就这件。你介意发我链接吗？ 不介意。 很快又接一句：但我没有。 啊 米典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顿住了。 表情说夸张是夸张，说自然也自然，下意识就流露出来了，没有任何矫饰的水分。姜珀看在眼里，如果你喜欢的话。 她拎起T恤的两个肩膀。 要不要识图看看？ 这、这好啊！ 米典连声音都大了些，没来得及在姐妹群汇报进度。 你等等啊。 争分夺秒打开淘宝，用搜图功能识别。 遗憾宿舍光线不太好，半天也识别不出胸口的花样，她小心地请求，能不能稍微移一点点，光线不大好。再过来点，再、再往右 来回几次，米典抱歉到差点开不了口，好在姜珀主动站起来找了个亮堂的角落给她，把衣服提着。 受宠若惊。 可以了可以了。 她赶紧说。 手机加载了两秒，查询结果跳出来。 是个没听过名头的小众潮牌，只有一家海外代购在卖。 米典觉得她实在会挑衣服，这款是限量不说，关键还是男装，撞衫的几率少之又少，很特别，有格调。 米典从凳子上转回去，强装淡定把界面切回微信，敲了三行字到群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向她要了！！！！！！！！！」 「我跟她说上话了呜呜呜」 群聊迅速有了动静，长久的苦心孤诣就等这一刻了，各式鞭炮表情包齐放，其中有位发来了语音消息，米典点击播放。 然后呢然后呢，美女给你链接了吗？ 声音挺杂，姐妹一号估摸是在外头，收音效果不理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即便把音量调到最大也解决不了问题。 二十六宫格跳出来，米典正想回复。 ...... ...... 没给。 米典疑惑转头。 姜珀看着她，指了指耳朵。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下一秒她的脸嗖地发热，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一定比猴屁股还红。米典默不作声把耳机取下，咔哒一声关上充电仓，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好意思啊。 没事。 她仍旧继续着手头的活儿，整理和挂放衣服的动作娴熟无比，专业的，像是做惯了，看起来根本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但米典自己尴尬得不行，打算说些什么来对冲心虚。 想了整整一分钟。 我还以为你挺难相处的。 我？ 点点头，讪笑。 之前我都没敢和你说话，怎么说，你看起来就很 米典纠结着形容词，好不容易想出四个字。 生人勿扰？ 姜珀第一次听人在面前这么评价自己，笑了一下。 你刚还问我要了链接。 米典更不好意思了。 其实，链接不是目的，搭话才是。 关于姜珀的话题度很高，同学们私底下都在讨论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可当事人早已离校，他们都是一群摸不到故事边缘的后来人。 姜珀对人对事礼貌有余，热情不足，不至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总显得生疏，不合群，再加上和时尚圈接触得多，看起来阶层有别，来去神秘，老引得个别好事的来向米典求证真伪。 没搭理。 一方面她潜意识里不愿信，一方面，她确实一无所知。 共住了一段时间，却生疏得都没说过几句话。 看得到摸不着，想增进关系却不得其法，挺焦急。 要链接这个建议是姐妹给的，说是只有女孩子才懂这种惺惺相惜，你要是觉得好看就大胆要，她心里绝对高兴，给了血赚，不给你也不亏，对吧？ 我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开口的，没想到你会给。 闻言，姜珀冲她点一记头，淡淡的，米典觉得那意思大概是这样啊，所以她也回了一记。 是这样的。 然后场子就冷下来了。 再没下文。 嘶 不应该啊，按照米典二十几年的社交经验来说，对话是得接着给链接的话头继续的，姜珀理应问一句为什么，然后自己再顺着话题拓宽、深入，从而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但她偏偏没有。不是说这样不对，但就是 算了。 有点热脸贴冷屁股，挺难堪的。 有点信了传闻中的某几条，以后再不这样了。 手机里消息一条一条震，催得不行。大伙嗷嗷待哺，都盼着她的实时转播。 米典按捺下沮丧，打字： 「你们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我以为我耳机连上蓝牙了」 「结果语音直接外放」 罪魁祸首的一号还没出现，姐妹二号率先幸灾乐祸刷了满屏的哈哈哈，紧接着发来一条语音。 谁那么傻逼还跳两次坑啊？ 米典这次学乖了，不外放，她语音转文字。 「美女怎么说」 怎么说？ 那可说来话长了。 米典斟酌着用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将自己过山车一样的内心独白描述到位，好久没打下字。 米典，你可以帮我过一下衣服吗？我不方便起来。 啊？ 听见姜珀喊她名字，米典愣三秒。 类似于你没听错的眼神抛过来，姜珀对她抬了抬下巴。指方向。 那件。 心才刚冷下。 米典拖鞋也没顾得穿，匆忙趿上一只就把裙子送到她手边。 谢谢，扔过来就行。 没事没事没事。还需要哪件？ 狗腿得有些过分，米典后知后觉些许难为情，可要命的是她心知肚明根本抗拒不了这种难为情同时会带来的兴奋感。 是药三分毒的原理，福祸相依。她很想走到阳台边，拿着大喇叭敲锣打鼓冲全世界宣布姜珀让她帮忙整衣服了。 她米典，独一份的。 蹲在姜珀身侧，她悄悄又深深地呼吸着。 ...... 好香。 说真的，早就想问需不需要帮忙了，那么一堆行李，看着都头疼，但姜珀身上那股注重隐私的气场太强了，凡事都有底气兜得住的气场也太强了，热心肠的话就这么被生生咽回。就怕冒犯。 不怪报道那天一窝蜂臭男生争着给人提行李，米典觉得她要是个男的她也得追姜珀。 什么都一等一的好，整个人往那一站浑身上下就写着仨字儿：有本事。没道理不喜欢。 正出神地想着，姜珀又一次拜托她递东西，米典看都没看，抓起来就殷勤地递过去了。 停五秒。 回忆着方才的触感，米典迟钝地意识到。 我们好像同款包哎。 同款，意味着审美一致。 米典她秒回座儿，在衣柜里翻找出一个包，急急穿上另一只拖鞋跑到姜珀面前。 是不是？ 姜珀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先行比较了两眼。定睛一看。 差别在一个显眼的Logo。 场面再次尴尬到米典只想原地把自己埋了。 姜珀的反应倒很平常，流浪包的款都差不多。你哪儿入的？我下次买个轮着背。 还指Logo给她看。 磨损得太厉害。 米典硬着头皮凑近一看。 还真是。 没想到牌子货这么不耐操啊。 急于从狼狈的情绪脱身，她顺着话茬就往下爬，把包面拍得啪啪响，假装真的在卖安利：这ZARA啊，你完全可以买个平替。 有空逛逛。 正好我有件想买的内搭，要不要停顿，瞬间改口，呃，算了算了。 姜珀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把你圆场的话当真了。米典小声说。 姜珀被她的直率打败，笑出声。 我想逛的。 真的吗？ 真的。 一时间，兴奋和忐忑交替抢占大脑的主导权，面部神经错乱得厉害，好在姜珀没抬头，否则米典根本无法想象她当下的表情会有多滑稽。可话说都说了，左右不差这次丢脸，索性壮着胆子得寸进尺。 那我们逛完要不要顺便吃顿饭？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就当宿舍聚餐。 都行。 姜珀回应得太痛快，以至于米典做梦一样的，没敢信，摆手。 不能吃不用勉强的，有次我和我朋友在餐厅嗦粉，看到你在对面窗口打包轻食，就吃那么点。还全是素。她们都猜你这个身材是不是都不碰碳水。 碰啊，我又不是神仙。 姜珀再次回应。 而她再次被搭理。 这个甜枣给的太大，米典抑制不住本能的冲动。你已经很神仙了！ 我朋友都问你怎么做到的皮肤那么好的，我说你们别总想着不劳而获，你们能做到每天花两小时坐在桌前护肤吗？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上精华、按摩，你们能吗？ 说得兴奋，脑回路还贼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把姐妹交代她视奸的事抖落出来了。 不是，我们没......就好奇......正好我和你......她们就..... 姜珀抖了抖手上的衣服，把袖子往内折，开口打断她的支吾。 我皮肤是随了基因，好是好，但妆化多了容易过敏，不那么一遍遍去做不行的。 抬眼，你朋友闭口严重吗？ 米典已经懵了。 是。 她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但效果不做保证。 姜珀冲她笑了笑。 ...... 天呐。 当时米典心里想。 天呐。 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但她还是拼命忍住，对姜珀重重点了点头。像某种庄重的仪式。 有太多的情绪需要释放，米典憋不住，只能将这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转化为疯狂的文字输出。 那边指尖疯狂跳动，这边姜珀把最后一件不属于自己的T恤装进打包好的黑袋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是一些本该尘封的回忆，她麻利地打上一个死结，而此刻米典也和姐妹们发出了最后一句以后谁都不许说美女坏话的警告。 米典。 啊？ 你们青协现在还有捐衣物活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