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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归肆

    

彩云归·肆



    林瑾站在穿衣镜前,拿着各色衣裙,来来回回地试。最后,她选了件素白收腰的彩珠小洋裙,看上去很是美丽,却也不显刻意。

    她在去礼查饭店前,特为绕路去霞飞路的DDS,购买香草黄布丁蛋糕。她记得以前,陆屿总是给她买一块,然后笑着看她吃。

    夕岚晚照,林瑾踏着满地金灿,提前抵达礼查饭店。

    她将蛋糕交给服务生冷藏后,便兀自翻着精致的手绘菜单。今日的主厨推荐乃是香煎银鳕鱼,为此她又去柜台,提前选好配餐的白葡萄酒。

    林瑾右手托腮,沉坐在店里,内心则盘算,待会见了陆屿,应该说些什么。

    夜幕四合,食客纷纷抵达,餐厅逐渐闹热。服务生上前询问林瑾数次,是否要上前菜。

    林瑾摇头,因为她家的陆屿还没有到。

    玻璃棉顶板悬着的紫水晶吊灯,映着林瑾愈发惨白的面庞。

    她开始拼命回忆,与陆屿见面时,他左手无名指是否戴着银戒。可是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许是戴着的吧,只是她未曾留意。

    喧嚣的餐厅,人烟渐渐散去,林瑾就这样直坐了大半宿。好在这家餐厅,还兼做着附近酒吧汤白令的夜宵生意,因此是通宵达旦的营业。

    林瑾眼看跳完夜场的中洋男女,彼此搂抱着入店。她望向雪亮玻璃,只见室外黧黑,只有一盏小小的绢灯,散着淡淡的幽光。

    陆屿依旧没有来。

    溶溶晨雾,礼查饭店飘起了咖啡香。服务生将烤好的咖啡豆磨成细粉,放在酒精小炉烧煮。

    女佣奉着主人之命,急急推门,前来购买刚出炉的火腿三明治。悠闲的西洋人,眯着碧眸,端着杯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林瑾捧着冻成冰的香草黄布丁蛋糕,丢魂失魄地从餐厅出来。那冻了整夜的蛋糕,顺着她的手直冷到她的心。

    她又因熬了整晚的夜,细白的皮肤,此刻却显出了黄黄的疲倦。

    她走至路口,见到只可怜巴巴的小土狗,蓄着满眶咸泪,在等走失的主人。它的面前有一根白骨头,可是它也不去舔。

    林瑾想,不知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惨,足足等了一宿。

    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还不如这只小土狗。因为陆屿那混蛋连根骨头,都没给她留下。

    雾气渐散,疏疏金光从绿叶罅隙,映射下来,照在陆屿脸上,投下了分明的阴影。

    他懒懒倚着大树,黑眸深深,凝写林瑾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似也熬了整宿的夜,此刻眼眶红彤彤,又泛着些许暗青。

    夏末,是中西女塾的毕业典礼。林瑾作为校友,亦有幸参加。

    学校礼堂两侧,有着尖券式的彩色玻璃窗,正前方是宽阔敞亮的舞台。礼堂似乎重新翻修过,面积甚大,林瑾直找了一圈,方找到自己座位。

    中西女塾为避免流言蜚语,从不邀请男士参加。因此林瑾在这里,能够见到陆屿,还是甚觉不可思议。不过她也知晓,陆屿如今在上海的形象很好,还有不少人直拿他和前朝几位儒将相提并美。

    毕业女生统一穿浅豆绿绵绸旗袍,左上角别朵浓郁清雅的白栀子花。稍后,还会有专业摄影师会她们拍照,接着刊登在著名的。

    掌声雷鸣,陆屿正在在台上演讲。开场几句话,便说得台下气氛热烈。林瑾听着,是很正宗的英音,已说得相当流畅。

    陆屿致辞完毕,校长邀他给优秀毕业生颁发证书。台上站着七八位朝气蓬勃的年轻女生,陆屿将证书一张一帐递给她们。

    递给最后一位扎粉色蝴蝶结姑娘时,陆屿明显觉得手心被人塞进了纸片。如若平时,他定会冷冷丢掉,但是今日,因着林瑾也在,他便把纸条塞进了西裤口袋。

    台上陆续有毕业生代表发言,林瑾嫌无聊,起身悄悄离开了大礼堂,独自在久违的校园闲逛。

    宝石红的凤凰花,开得正当季。恍恍惚惚,她似在一片花海中,瞧见陆屿的身影。

    她摇头,一定是看错了,这小道极偏,不是本校学生,根本不知。

    林瑾今日穿得是露出肩膀的洋裙,因着领口低,所以总爱往下滑。她捂着春光,往小道尽头的洗手间走。

    她径直来到最后一个格间,以前上学她就爱去最后一格,因为传闻可以见到鬼。

    可奇怪的是,那小间分明没有上锁,但她还未伸手推,便听咔哒一声,被人倏然阖上。林瑾愣住,浓烈馥郁的栀子花香往她鼻尖窜涌。

    没有毕业生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她又立刻联想到,方才似看见陆屿正往这走。

    她将裙角抓得皱巴巴,思忖半晌,黑着脸走了出去。泛黄的墙壁嵌着通红的警铃按钮,林瑾举高右手,毫不犹豫地揿响了它。

    刺耳的铃声回荡在中西女塾,林瑾站在角落,看见一位慌里慌张,头戴蝴蝶结的姑娘,从里面走出。然而直等许久,陆屿都没有出现。

    猜错了?林瑾小声嘟囔,唇角弯起一抹微翘的弧度。

    她转过身,弯起的嘴角瞬间垂下,心口怒气腾腾。因为她发现她要等的男人,正斜斜倚在墙面,痞里痞气,幸灾乐祸地坏笑。

    所以,这是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她抓了个正着?

    陆屿眼瞧林瑾变了脸色,目的达到,便迈开长腿转身离去。

    陆先生。林瑾气鼓鼓冷冰冰地叫住他。

    时至今日,她当然知晓不能再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早不是当年打完群架,还连跑几条大马路,只为了准时下午三点,出现在她楼下的陆屿。

    她凝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赌气地问,陆先生,适才在台上滔滔不绝论述诚信对于个人乃至民族的重要性。却不知上次礼查饭店之约,为何要无故失信?

    陆屿整个人僵在那里,他没想到林瑾居然胆敢质问他。她家的小胖妞,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他转过身,走到林瑾面前,漫不经心地笑,请简太太体谅我,近日各租界炸药党横行,实在是不敢贸然赴约。

    这段时日,上海不少青年人去舞厅餐厅投放炸药,为的是唤醒麻木群众,让他们积极投身抗战,而不是一昧躲在租界里醉生梦死。

    林瑾笑了,露出甜甜的梨涡。她向前走了几步,拉住陆屿双手,从自己肩膀处往下,一路经过乳房,腰肢、臀部,大腿

    她带着他,将自己全身极细致地摸了一遍,最后才把他微颤的手环在自己纤腰。

    她伸手勾住陆屿修长的脖颈,踮起脚尖,紧贴着他的滚烫,与他温柔对视,陆先生,现在放心了?

    午后的骄阳,炙烤着翠绿蓊郁的香樟树,散发出特有迷人的气味。暖风将林瑾的长发吹起,暧昧地扑在陆屿面颊,痒痒的,却令他很受用。

    陆屿贪婪地凝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很危险。但是他故意疏远她、放她鸽子、惹她不悦,也只是为了让她灰心,让她知难而退。他清楚自己身上埋的雷有多少,因此并不想连累她。

    女人将唇瓣覆盖在他的薄唇上,轻轻的,柔柔的,来回挪移,就像是五年前的离别之吻。

    直到小腿泛酸,她方才停下来,满足地靠在陆屿胸膛,当初有没有怪我把你丢下?

    男人没有说话。

    五年前,他接过林瑾递来的粥,再醒来是在法租界的慕尔教堂。从此之后,他家的小胖妞便凭空不见了。直至许久,才在报上看到她的消息,结婚、生子、与丈夫出席晚宴、接受家庭访问

    他当然知道,是林瑾做出的牺牲,让他得以存活。

    风渐渐止了,空气中只萦绕着彼此的气息。

    陆屿。林瑾拉起男人手,显然不愿意让他离开,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当年的情分上,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男人冷漠,简太太,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况且我的时间很宝贵。

    林瑾打量了圈周围,这里很僻静,但难保没有人,显然那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后天后天是我生日,我想和你一起吃长寿面。林瑾低垂着头喃喃。

    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对陆屿这般低声下气。

    男人脸庞明显怔愣,意识告诉他得拒绝,可心里却很想答应。毕竟他都有五年,没有和她一起过生日,吃长寿面了。

    陆先生,我只要一碗面的时间。林瑾咬着唇瓣,一字一句道,请你给我一碗面的时间。

    陆屿心软了,凝着她薄泪斑斑的小脸,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林瑾生日这一日,她很早就做了准备,想要做几样陆屿爱吃的菜。

    可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出这男人喜欢吃什么,以前家里的菜口味总是依着自己的。至于陆屿,甚至常常吃她剩下的。

    因此,她便做了两碗菜汤面,是陆屿和他第一次约会吃的。虽然那也不算约会,是他半强迫自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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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胧,林瑾等了很久,几乎快要睡着了,才感觉楼梯响动。

    睁眼时,男人已然坐在自己对面。

    以后把门关了。男人凝着她脸道。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所以没有关门。

    我怕你进不来。林瑾走到架子前的搪瓷脸盆,洗了把凉毛巾,递给陆屿。

    男人难得没有拒绝,接过来擦了擦脸,硬生生将自己有钥匙那句话咽到了肚子里去。

    他才不要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她不在上海的日子,自己常常来到她的小屋看书睡觉。

    林瑾将毛巾洗好,重新挂在架子上,微笑道,我去煮面条。便跑着下楼,走到灶披间。

    零星的一点灯光,晕沉沉地照着。

    这还是林瑾与陆屿两个人独处时,她第一次动手干活。

    铝锅里热水滚了上来,林瑾抖开面条,将它们慢慢落到锅里。

    我让老板特地给我做的,尝起来应该起来会很劲道。林瑾侧了下脸,对倚着墙壁的陆男人说话。

    面条,你不是喜欢吃软的么?

    我是喜欢吃软的。林瑾用筷子将面条捞起来,放进碗里,但我觉得你会喜欢吃硬的。

    林瑾低下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不想你总是迁就我。

    她等锅热,想要再往锅里倒油时,却被男人一把扯到身后,这里油烟大,你上楼去吧,我做好了叫你。

    林瑾只觉一股酸气涌上鼻尖,她摇摇头,忍住掉落的泪珠,让我做一次饭给你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一刻钟后,她把那碗色面不算太好的菜汤面递给陆屿。

    男人接过来,低眸,一口一口吃着。

    我有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一个记者问士兵,如果抗战胜利了,有什么打算。林瑾拨弄碗里的面条,低语道,他说他没有打算,因为他知道他会死。

    向死而生,陆先生你也是这样吗?林瑾抬起眸问他。

    简太太谬赞了,像我这种流氓,没有什么爱国情怀的,我只知道搞钱,抢地盘,玩漂亮女人。

    说着,眼光往林瑾胸脯晃了两下,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一只开屏的孔雀,看来是我多虑了。原来简太太只是来找我探讨抗日话题。倘若简太太有兴趣,我倒可以送你两份报纸,报刊上议论的自然比你我深刻。

    林瑾站起身,走到陆屿身边,勾着他脖子,慢慢坐在他的大腿上,声音性感而撩拨,我穿什么,你不都喜欢看吗?

    她可以感受到,男人腹部滚烫,逐渐涨起的硕大。

    你反应好大,你的漂亮女人们都没有满足你吗?说着,她的手在男人身上,四处点火,勤劳得像只小蜜蜂。

    陆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抑住想将这个小女人,推倒墙壁上狠狠肏弄的欲望。

    简太太,省省力气。嗓音冷得似雪山终年不化的寒冰,一字一句道,我对人妻向来没有兴趣。

    话落,林瑾乖乖从陆屿身上下来,坐回到他对面,义正言辞道,陆先生,如今局面艰难,望你能加入军统局,为党国效力。

    陆屿神色一凛,没想到他家小胖妞居然加入了这个组织。军统向来杀人不眨眼,即使对待自己人也是这样。

    他淡道,承蒙简太太好意,但我对任何组织党派都无兴趣。下次若是有什么花魁明星的俱乐部,简太太倒是可以荐我加入。

    林瑾咬了下唇瓣,陆先生如果不愿意加入,旁人会揣测陆先生的意图,届时你会很危险。

    中统向来宁愿错杀,不愿放过。更何况陆屿如今在上海的实力。

    简太太,每日来游说我加入各种组织的人,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是这样说,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吗?男人笑,又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时间,我想一碗面条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希望下次简太太不要再缠着我了。再说生死有命,这方面我看得很开。

    说罢,抬起长腿离开。

    林瑾坐在那儿,直发了很久的冷。心里想着既然不能劝说陆屿加入组织,那就要从他身边入手,找到他不是汉奸的铁证,呈现给上峰,这样方能守护住他的安全。

    正想着,抬起头,发现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礼物,用香槟色的礼品纸包裹着。

    哼,说了那些混账话,还给她留下礼物做什么。

    林瑾慢慢打开那份礼物。

    一把精致的折叠小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