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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随便起的

    

第三章 随便起的



    那是乔瑜浈第一次饮酒,同样也在应徽棠常用的厢房里。

    那年应家的龙凤胎十五岁,乔瑜浈年方十三,还从没喝过酒。

    酒是应徽煜从应老太爷私窖里偷出来的,只有借着应徽棠的地方,他们才敢光明正大地喝。

    应徽棠事后才知道这是祖父的酒,可已经被拉下了贼船,只好同流合污,一起帮着瞒下来。

    三人于得月楼一同分赃。

    乔瑜浈坐在位置上,倍觉新奇。

    封泥一被打开,酒香四溢,小二用酒斗倒满一壶酒,递给了应春。

    透亮的酒水自白瓷酒壶中化作一道白练落进杯子。乔瑜浈拿起杯子轻嗅了嗅,喉咙不由自主地咽了咽。

    慢点喝

    不及应徽棠劝说,应徽煜已将杯中的酒饮尽,见此,乔瑜浈也学他一饮而尽。可酒水一进喉咙,辛辣刺激不说,她眼前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待缓了片刻,飘飘然的感觉令她有些发昏。

    哈哈,瑜浈果真是一杯就倒!

    应徽煜看到乔瑜浈发懵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谁谁说的,我才不是一杯就倒。乔瑜浈嘴里含混着,试图站起来,可酒精上头,没站稳差点便要摔倒。

    分坐两侧的应徽煜与应徽棠见状均下意识便要去扶,只是未待两人触及乔瑜浈的衣裳,人已然坐回了凳子。

    眼见对方动作的姐弟尴尬又有些不是滋味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应徽煜看见乔瑜浈伸手去拿酒壶,才回神开口道:瑜浈,你再喝下去,今日可就回不了家了。

    乔瑜浈却没有停下动作,还想继续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我还能再喝。

    瑜浈,莫要喝了。应徽棠按着酒壶止住了乔瑜浈的动作。

    乔瑜浈看了看应徽棠认真的表情,撅了撅嘴,松开了手。

    不喝就不喝。

    而后叠起手在桌子上,将脑袋靠在上面,等到应家姐弟发现时,她已这般睡着了。

    应徽棠与应徽煜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安静地待在一起,但还是留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丁点默契。她隐约觉出应徽煜有话要与她讲,却未必是她想听的。

    应徽棠抿了一口酒:阿煜,你往后莫要再带坏了瑜浈。若是被乔家知道了,我们应家该如何交代。

    应徽煜又斟了一杯酒,痛快地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浊气,半开玩笑道:不妨事的,阿姐的话,瑜浈总是听的,就像方才一样。

    应徽棠捏了捏酒杯,随后听应徽煜说道:乔奶奶的身子越发差了,瑜浈前些日子偷偷抹眼泪。我问了她,她才朝我哭诉,大夫说她祖母或许过不了今岁的冬天。

    两人均将目光投向熟睡的乔瑜浈。应徽棠没错过应徽煜眼里的爱慕,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让她开心些。而且若是乔老太太不在了,瑜浈她就要回京城去了。

    应徽棠闻言收回了目光,那端的少年涨红了脸,令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我想我想了许久,并不是一时兴起。我准备向乔家提亲,阿姐,你说好不好。

    不好。

    不好。

    不好

    应徽棠心里如是想着,在心底反复回响的两字却没有说出声。她用着最平稳的声音道:我自是没道理阻止你,但是你总该问问瑜浈的意见。

    是啊这倒叫我给忘记了。应徽煜挠着头憨笑。

    ***

    往事如烟,一切如一场空梦。应徽棠手中的酒壶很快便空了又空,她扶着桌子站起来。

    小姐,这位姑娘要如何安顿,总不能就让她睡在此地?

    应徽棠看了洛简一眼。

    无妨,她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

    由应春搀着她出了房门,厢房外立即有四名男子朝她看来。

    应徽棠静默地回视,开口道:你们家小姐醉了,带她回去吧。

    说完便下了楼。

    这便是方才应徽棠不敢轻易结交洛简的缘由。

    方才她只告诉了洛简自己的姓名,却已然套得她的全部底细。酒醉的洛简将自己的家世背景说了个底朝天。

    她原以为这位洛小姐是哪家世家的千金,却没想到她会是皇城里的明珠。

    说来也是,出门在外身边跟着四个躲在暗处的随从,这人又岂会是寻常世家小姐。

    马车驶回应府的路上,应徽棠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便已经到了应府。身上的酒解了一大半,只是还有些酒气。

    一进门,她便发现影壁旁鲜艳的花卉被收了起来。

    祖父身旁的管家正在等她,见她回来,便引着她去了应老太爷的书房。

    乔瑜浈早早地等在了里面,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半大的小孩。见了应徽棠,却是眼睛也不敢抬。

    应徽棠你还知道回来了。应老太爷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年近耄耋的他后背已经有些弯驼,精神也不及以前,脾气却越来越像个孩子。

    爷爷怎么还没有休息?

    你过来仔细瞧瞧这孩子。

    应徽棠上前。

    这是谁家的孩子?

    当然是我们应家,还能是谁家的?

    应老太爷站起身来,应徽棠连忙去扶他。

    你这回,别想再和我打太极。这孩子我自宗族里选的,已经挑了送到你眼跟前,你就说留还是不留吧。

    应徽棠面上乖静,恭敬道:既然爷爷喜欢,自然是留下。

    只是我平日里忙碌,瑜浈身子不好,都不便好好照养。怕还是养在爷爷身边才好。

    你的意思是你养不了了!

    这话你说了不做数,我便要问一问瑜浈丫头,能不能照看了。说罢,应老太爷便要转身问乔瑜浈。

    乔瑜浈袖里的手捏紧了帕子。

    应徽棠抢先插嘴:爷爷既是给我挑的子嗣,何必要问瑜浈。即便瑜浈同意,我也舍不得她受累。

    你!你应老太爷抬起拐杖指向应徽棠,突然捂住了胸口。

    爷爷!

    老太爷!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着应老太爷至椅子上坐着。

    应老太爷缓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孩子,你们看着办,我不管了!

    说完由管家搀着出了书房。

    乔瑜浈吩咐下人将孩子带了下去,唤来流音搀扶自己。

    应徽棠在身后跟着,一路不曾言语。

    直到回了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幅新画,才开口道:你若不想留下那孩子,我明日便送他走。

    乔瑜浈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头上的发饰,闻言回头看她。

    送走这一个,自然还有下一个。何必来回折腾。

    那我去与爷爷说,叫他不必费心了。

    乔瑜浈连忙拉住她。

    应徽棠,你糊涂了!

    这么晚了,爷爷定然休息了。何况方才已经气得他老人家差点缓不过气来。你这会子去,是不要爷爷好过吗?你今夜怎么

    乔瑜浈一口气说完,才发觉应徽棠的不对劲。

    你喝酒了?

    应徽棠心口烦躁,随意地嗯了一声。素来稳重的人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乔瑜浈印象里的她,从不像今夜一般将情绪随意外露。

    我去叫应春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不用了。

    未等乔瑜浈喊人,应徽棠反倒一把将她横抱起。

    将人压在床上,应徽棠埋首于乔瑜浈的颈窝。

    莫要叫别人进来。

    我好累瑜浈,我真得好累。

    为什么你们都只记得阿煜,都只记得明日是阿煜的忌辰,却都忘了,明日也是我的生辰啊

    乔瑜浈摸着应徽棠的后脑勺,眸中的心疼不止,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应徽棠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甚至连自己都是她的负担。她又如何有资格劝说,如何轻描淡写地叫她不必难过。

    而应徽煜的死,更是隔在两人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是无法轻易移除的山丘。

    ***

    那夜自弟弟告知她自己求亲的意愿,应徽棠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直至天明,她终于决定,去求得乔瑜浈的答案,亲自,亲耳,亲眼。

    不及平日晨起的时间,她便叫应春打来水,净面漱口。

    从自己的院子一路不停脚地往大门走,应徽棠心中反复琢磨思量着要与乔瑜浈说的话。可未待她出门,却被应老太爷唤去了祠堂。

    应家的祠堂祭祀着自前朝以来九代的先祖。堂上最年轻的牌位属于应徽棠的父亲,夭于二十岁。

    应老太爷给长明灯添了香油,又往香炉里插了香,才回过身望着应徽棠,满目慈祥。

    一转眼,你与徽煜都已这般大。再过几个月,便是你们的生辰了。时间过得这般快,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你们成家生子的时候。

    应徽棠上前搀扶着应老太爷:爷爷身体康健,为何说起这些。今日怎地一大早便来了祠堂。

    那是因为,有些事要说与你们的父亲听。

    应老太爷望着应徽棠父亲的灵牌道:昨日,徽煜来找我,说相中了乔家的丫头。

    应徽棠脸色一凝。

    我便与你们母亲商量了许久,猛然发觉你们已经十五,是时候各自定门亲事了。

    此事何必着急。

    你比徽煜持重,一心扑在家业上,自然是不关心这些。但爷爷不能不为你的婚事考虑。徽煜既心已有所属,便遂了他的心愿。过些日子,派个媒人去乔家求亲即可。往后他走仕途,或许也能因此通顺一些。

    但是你,将来我故去后,应家自然要交到你手上。你的妻子,爷爷自是要挑一位身份贵重的。京城的王侯,咱们家难以高攀。可陇安郡公家的县主,你配之有何不可。

    今日午后,你便与我一同去拜访陇安郡公,爷爷豁出去这张脸,替你亲自提亲。

    应徽棠的心里发沉:爷爷,提亲一事,可否暂缓几日。

    这是为何?

    我今日孙女精神不佳,恐怕前去会失了礼数。

    应老太爷这才注意到应徽棠的脸色发白。

    定是这几日累到了。你且去好好歇着。求亲的日子日后再择。

    应徽棠出了祠堂,手脚冰凉,心中亦有些苍凉。

    可一想到乔瑜浈以后就要成了自己的弟媳,顿时生出了反叛的心思,步履匆匆地出了应府。

    她终归还是想听一听乔瑜浈的回答。

    待她到了乔府,才知应徽煜已先她一步去见了乔瑜浈。

    自下人口中得知,乔瑜浈与应徽煜在后花园。应徽棠撇下应春便跑了过去。

    自晨起后,乔瑜浈照例给祖母请了安。而后应徽煜便来了,支支吾吾地半天不说话。

    假山上,应徽煜和乔瑜浈并排坐着。

    瑜浈,你可喜欢我?

    自是喜欢的,你与徽棠姐姐是我在陇安除却祖母最欢喜的人。

    那瑜浈,你可想,往后都与我在一处在一处赏文品画。

    阿煜,你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不愿再与我一同赏文品画了吗?

    自然、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我只是怕你日后要回京去了。

    那你可以去京城找我,我自然也可以来陇安看你。还有、还有对了,你不是已经中了举,若日后科考得了官,不就能留在京里。

    即便没有高中,日后徽棠姐姐将生意做到京城了,你不是可以一同前来吗?

    应徽煜听得眼眶泛红,激动地一把搂住了乔瑜浈。

    你竟已经替你我想了这么多,想我先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阿煜,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了。

    乔瑜浈挣扎着,却因为应徽煜抱的实在过于用力,怎么也挣不出来。

    我已经和祖父说过,我要娶你。与你共偕白首,永不分离。

    乔府的花园并不能大到让人迷路的地步,可应徽棠却像是走了很久,才走了出去。

    应春等在乔府门口,眼见小姐一派颓然的模样,与入府时判若两人。

    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事,回府吧。

    乔府外的街道十分热闹,反衬得应徽棠的内心无比空洞。

    她想,自己这一回,终该死心了。

    可也忍不住想,若是去得早一些,搂着的瑜浈是不是就可以是自己了。

    可世上没有若是,她早该想到,阿煜比自己更适合乔瑜浈。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与阿煜在一起,瑜浈看起来那样轻松肆意。

    应徽煜与乔瑜浈秉性相投,两人均爱钻研诗书字画,做些闲情逸趣的事情。

    乔瑜浈平时总随着应徽煜玩,这些年快要将知一阁翻了个底朝天。

    那处通往楼顶的楼梯在应徽煜知道前,便被应老太爷封禁了起来。只因某次夜里,有下人见到楼顶有火光,去查看时,却没有丝毫踪影,便有人传言出来知一阁楼顶闹鬼的谣言。

    而那一次,却是应徽棠为了带着乔瑜浈在楼顶看一回日出。

    应徽棠忙于应付家业,赋闲的时间并不多。但多数闲下来的时间里,身边总是围绕着乔瑜浈与应徽煜。

    应家姐弟最欢雀的时光,都有乔瑜浈。

    可乔瑜浈只有一个。天底下,只有一个乔瑜浈能时时刻刻牵动应徽棠的心。

    只是,那一次的日出没能看成,往后的日出恐怕她也无法陪着乔瑜浈看了。

    往后陪在乔瑜浈的人不会是她,而她也只能永远地将她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