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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洛神一直默默地听他述说。沉默了良久。 “郎君,朝廷之事,我从前不大上心。我只知道,父亲当年在世之时,生平最大夙愿,便是北定中原。他若还在世,必会支持你的。” 李穆凝视着他,眸底渐渐泛出一丝悦色。 “夫人……” “唤我阿弥吧,家人都这般叫我。” 她嫣然一笑。 “阿弥……” 李穆目光微动,低低地叹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收拢,最后将她小手,紧紧地包在了自己生满厚茧的滚烫掌心之中。 ☆、第4章 双手被他掌心如此紧紧包握,令高洛神心跳有些加快。 她不敢看他投向自己的两道炽热目光,垂眸,忽想了起来,从他掌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下了床。 她走到桌边,端起酒壶,往那双静静置于桌上的镂着阴阳吉铭的盏中注酒。双双满盏,端起。在他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地回到了他的面前,将那只镂有阳铭的玉盏,递给了他。 “从今往后,妾之余生,托于郎君。请饮此合卺之酒。” 她微微仰面,轻启朱唇,吐气如兰。 舒袖如云,素腕若玉,琼浆和玉手交相辉映,泛着醉人的葡萄夜光。 李穆凝视着她,眼眸深处,溢满了柔情。 他接过合卺盏,大掌牵了她的一手,引她坐回到床榻之侧,二人交臂,相互对望着,各自饮了杯中之酒。 饮毕,他放下杯盏,朝她粲然一笑。眉目英毅,神采奕奕。 锦帐再次落下。 感觉到那双唇轻轻碰触自己的耳垂,闭目之时,她的耳畔,忽似回旋起了从前那个新婚之夜,柬之笑着,深情唤她“阿弥”时的情景。 她的身子,不禁微微发僵。 他似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迟疑了下,抬头,放开了她。 “睡吧。” 他柔声道,替她轻轻拉高盖被,遮至脖颈,声音里不带半分的不悦。 高洛神闭眸片刻,又悄悄睁开,看向了他。 他闭着眼眸,安静地仰卧于她的身侧,呼吸沉稳,仿佛已是睡了过去。 但她知道,他并没睡着。 “为何对我如此好?” 她轻声,含含糊糊地问。 他睁眸,转脸,亦望向她。 烛火红光透帐而入,他眼眸深沉,微微闪着光芒。 …… 许多年前,京口有个自北方逃亡而来的流民少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看病,走投无路之下,以三十钱供驱策一年的代价,投身到当地一户张姓豪强的庄园去做僮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干着各种脏活累活。 一年之后,当他可以离开之时,管事却诬陷他偷了主人的钱,要将他送官。倘他不愿去,便须签下终身卖身之契。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当地这些豪强利用流民无根,为了以最低代价圈纳僮仆供庄园驱用所惯用的办法。 愤怒的少年将那管事打倒在地,随即便被蜂拥而上的仆役捉住,痛打一顿之后,铁钉钉穿了他的掌心。 他被钉在庄园门口路边的一根立柱之上,风吹日晒,杀鸡儆猴。 他的母亲卢氏闻讯赶来之际,他已被钉在道旁三天了,水米未进。嘴唇干得裂血,人也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昏死了过去。 他在母亲的哭喊声中挣扎着醒来,看到瘦弱的母亲跪在不远外的庄园门口,不住地朝着那些家奴叩头,请求饶过她的儿子。 家奴却叉手讥笑。 他的母亲卢氏,本也是北方世族之女。萧室南渡之时,卢姓一族没有跟随,后再来到江东,已是迟了,在业已登顶的门阀士族的挤压之下,沦落成了寒门庶族,子弟晋升之途彻底断掉。这些年来,人丁分散,各奔前程,再没有人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嫁了盱眙李氏的族中女子。 母亲不该遭到如此的羞辱。 他想叫自己的母亲起来,喉咙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铜铃之声。 对面远处的车道之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了一辆牛车。 犍牛壮硕,脖颈系了一只金黄色的铜铃,车厢前悬帷幔,车身金装漆画,车厢侧的望窗半开。驭人端坐车前,驾术精妙,牛车前后左右,步行随了两列护驾随从。 一望便知,这应是哪家豪门主人出行路过此地。 豪强庄园主人如此惩罚家奴的景象,或许在这里,已是见惯不怪。 牛车并没有停留,从钉着他手掌的那根柱子旁,走了过去。 空气里,留下一阵淡淡的花香。 “阿姊,他们太可怜了。你帮帮他们吧……” 忽然,一道女孩儿的声音,随风从牛车中飘出,隐隐传入了少年的耳中。 那声音宛若乳莺初啼,是这少年这一辈子所听过的最为动听的声音。 “我们只是路过,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另个听起来年岁较大的少女话声,接着传来。 “可是阿姊,他不像是坏人,真的好可怜……” “你就是心软。听阿姊的,不是我们的事,不要管……” 那女孩儿仿佛叹息了一声,满是同情和无奈。 少年勉力抬起脖颈,看向前方那辆牛车刚刚离去的方向。 车厢望窗的一个角落里,露出了半张小女孩儿正回望的面庞。 她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鹅黄衣衫,雪白皮肤,漆黑的头发,一双圆圆眼眸,生得漂亮极了,宛若一尊玉雪娃娃。 她的视线,此刻正投向自己,眼眸之中,充满了不忍和怜惜。 不过一个晃眼,一道帘幕便被放垂下来,女孩儿的脸,消失在了望窗之后。 “阿弥,你若不听话,我便告诉叔母,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牛车渐渐远去。 “求求你们了,先放下我儿子吧,再不放他,他会死的……他欠你们的钱,我一定想办法还……” 母亲还在那边,流泪磕头,苦苦地哀求着刁奴们,被其中一人,一脚踢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