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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裴大人,可曾见到萧大人?” 裴嫣面容镇定心里却也暗自揣测萧卷去向。他身为股肱之臣,却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去往何处,实在令人生疑。 裴嫣冷冷道:“本官已着人前往明德殿催促萧大人。国舅先行陪伴殿下,不得有半分闪失。” 胡不归点头,转身回到大殿。 秦无庸站在一旁,惴惴道:“大人,未知萧大人……” 裴嫣面色一沉,心中思虑繁复缠绕,并不答言。 萧卷倒吸一口冷气,指尖轻捻,犹有未干一点墨迹。 柴卢立于廊下,手握刀柄,听得传击金匮、礼拜欢呼声如惊涛骇浪天震地骇。他心中惊扰,隔窗道:“大人。吉时已到,请大人末将前往含元殿……” 窗内人影轮廓随烛光单薄摇曳。萧卷忽然道:“传东宫命令,令北殿军开承天门、朱明门、肃章门,遣云羽卫、神策军包围承恩殿,未有诏令,任何人敢私纵进出者,杀无赦!” 他声音含冷峻之气,血腥之意。柴卢心中震惊,轻按机括,长刀半吐。他说道:“大人,可是此中生变?” 萧卷冷笑道:“无妨。你且去布置,本官就镇守在此,可保无虞。” 他声音越来越低杳不可闻:“本官倒是要看看,是你的手段通天,还是本官先行一着,让你全盘皆溃!” 柴卢动作迅速,即刻传命召军,将北方三宫庑殿包围的水泄不通。 萧卷始终静坐书桌之后,冷冷看着窗枢一角,有蜘蛛蛰伏等候猎物。 人人即是这蜘蛛,人心交错便成蛛网。 不知这蛛网,最终网住的会是谁?谁是谁的猎物? 第九十六章 册封(下) 天色大亮。 朝阳万丈冷光笼罩巍峨殿宇,长安城气象森严。大明宫栋梁宛然,处处雕楣鹤企,沓势分规。飞檐走脊绣桷虬奔,殊形别起。 七彩晨霞如宝石玛瑙流光溢彩,日光高照,无数金光在飞檐画梁之间闪烁不定。 含元殿御阶高企数十丈,每一级台阶均有公侯子男,骠骑神策、北殿羽林将军并银装剑,佩水苍玉,锋锷槊刃反射着同样闪烁不定的银光。 千万百姓、四方使臣只可仰望高耸如鹏霄上廓,琼都紫帝一般的辉煌殿宇,整座长安城都弥漫在金光红霞中。 传击金匮连绵炸响,如涛涌波襄,雷奔电泄,撼天动地。 萧卷偏居宫殿荒僻书房,亦能感受到那沸天灼地的盛大不绝鼓声,与他的胸腔沉沉和鸣,以至于心脏阵阵疼痛。 他放下手中的。正正翻到“东岳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百鬼之主帅也,血食庙祀宗伯者也。俗世所奉鬼祠邪精之神而死者,皆归泰山受罪考焉……”这一页。 仿佛一个谶语,一个诅咒。百鬼主帅,血食庙祀宗伯的天上神灵,是否真正保佑过这个千疮百孔的破碎山河,是否真能从虔诚祈祷中灌注力量,使得信男信女心愿达成,从此得享太平,再无痛心疾首之事? 一世都在痛悔丧子的皇帝,心若枯槁的温王,看似高贵实则卑贱如泥的李瑨岳,有谁能够逃脱自己的宿命? 萧卷缓步沿四周宫墙慢慢叩击,听墙壁的回音。墨迹未干而人声杳杳,以广平王多疑善猜忌的个性,此处必有密室。他走过书房墙壁坚固并无半分不妥。 大明宫已然是册封吉辰,礼部官员大声颂祝册封贺词,声遏云霄。 萧卷随之在心中默诵。那一词一句均是他呕心沥血,披星戴月删改而来。他比任何人都知晓那祝词中的涵义与责任。 他陪伴李元雍长大,深知他的为人与他的懦弱。他对他并无奢望亦从未像裴嫣那般患得患失。他唯一的念头,不过冀盼温王真能圣人不仁,做到他的恭词中所写的那样: 皇太子承云紫座,翊八柱於乾维;湛粹青衢,揖三枢於地户。黄离踵曜,太阳分铣树之辉;苍震荐音,少海控银河之色。…… 太子将是天下的储君。而他心中想要的,却只是一个人。 萧卷何尝不知,他感同身受。他徜徉紫檀书架之中,于灰尘弥漫的角落抽出卷轴。 彼时尘封的全部记忆随着书卷的打开,带着灰暗的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恍然明白,所有过往原来全部封存心底,佯装遗忘,实质从未有片刻或忘。 他萧卷,原本聪慧过人记忆超群,竟然也是从未忘记,反而一眼扫去辨别清晰。这厚厚书稿恰是他们年少时读书习字的旧稿。 李愬恭向来老成持重,内向沉稳,是以字体偏重魏碑隶书,结构纵横笔力深厚,中规中矩。 李珃性格灵动飞扬,豪气纵横,他身披大任自与常人抱负不同,是以字里行间笔端性情流露,常有狂妄傲世之感。 萧卷捧着自己旧日习字,宣纸泛黄,却又增添一行新的批注。萧卷默默读过,不由得低念出声:“三年之别,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断之者,岂不送死有已,复生有节?惟愿萧卷,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萧卷将书轴拂落在地,紫檀书架厚重华丽。皇帝以佛经安抚李瑨岳心中不满,是以书架处处浮雕尖拱形券,摩竭鱼首。护法狮蹲踞左右,金刚力士侍立一旁。 龙雕凤咀花纹繁缛。萧卷手掌微微吐劲,已将紫檀雕龙首按下。 果然咔嚓一声沉响,左侧墙壁处一扇暗门缓缓开启,灯光微透,显然暗室内有人避居。 萧卷抿唇轻握长袖,目光沉黯不定,一步一步拾阶而下。暗室中石桌石床极为简陋,是为人藏掩行踪紧急藏身的所在。龙涎香熏染鼻端,夹杂浓重草药与血腥气息,令人不由皱眉。 李瑨岳安然坐在石床被褥中,轻轻颔首道:“萧卷,这么快,你就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