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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夜无月

    

八夜无月



    沉没成本是经济界最棘手的难题之一。

    处理不好很容易导致两种误区:

    害怕走向没有效益产出的沉淀成本而不敢投入;

    对沉没成本过分眷恋,继续原来的错误,造成更大的亏损。

    腊月二十八,喻妈在厨房张罗过年要吃的东西,叫来喻藻帮着打打下手。

    燃气灶上,热油足足烧了半锅,红薯块刚进去,瞬间在周围冒起气泡,咕嘟嘟地翻滚。

    一旁的盆里,盛满了刚炸好的油豆腐和丸子,喻藻随手抓起一只丸子,扔进嘴里。

    快捞,都粘上了。喻妈在一旁扭柿子麻果儿,晃一眼这边,催她,你这样的,要搁以前,去婆家肯定得被人家笑话。

    什么婆家,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喻藻拿着笊篱捞起来,抖了抖余油,不甚在意地回嘴。

    哪能一直跟着我,女大不中留,你看谁家闺女不结婚的。喻妈笑着调侃,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多了几条,随着颧骨的肌肉一陷一展。

    偏跟着你,我就不结婚。她撅嘴嘟囔,斜了一眼,往门口望去。

    门外,喻爸站在动梯最上一节,小心翼翼地弯着腰,两手扯着对联看正反面。

    另一头梯子的最下节,喻荇双脚踩在上面,力求平衡,手里拿着胶带,用指甲扣开边儿,在尖利的虎牙处咬下一段,贴到手背。

    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递,一个接,气氛相当融洽。

    回过神来,她赶忙将锅里快糊的炸物捞起。幸好喻妈忙着反驳她不婚的观点如何如何不正确,没有看见,否则又得挨顿说。

    厨房是联结母女感情的重要之地,母亲大都在厨房手把手地将自己毕生所学一股脑儿灌输给女儿,并希望她把这份心意再传递下去。

    显然,喻藻对这样的事一点儿也没有兴趣。

    本来说好下午一起去庙会,喻爸喻妈却临时要去一趟菜市场,便让两个孩子自己先去逛。

    自昨天到现在,喻荇一句话也没敢和她说,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一动不动。

    电视里,中央6台正播着,雷纳多在海滩上捡起玛莲娜掉落的橙子,玛莲娜弯腰蹲下,说了句谢谢。

    整部电影,只有尾声这里,雷纳多才与玛莲娜搭上话,坐在转角的喻藻却嗤之以鼻地哼道:胆小鬼。

    也不知道是说雷纳多,还是说他。

    虽没有看去,他也能想象出,她在说这话时,眼神是何种居高临下。

    是啊,她永远都这样明朗无畏,恣意洒脱。

    一再地自我暗示,还是抵不住那一分的胡思乱想,秘密深藏黑暗已久,突然被一束光刺进来,还要把这个口子越扯越大。

    喻荇只觉心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眉头皱紧,伸出胳膊够来遥控器,按下红色的开关键。

    屏幕黑掉,她迷惑地看过来,而他像是在脑中练习很久一般,语速飞快,试图转移注意。

    走吧,你不是想去庙会吗。

    喻藻应声好,起身去玄关处穿鞋。

    随着身体弯腰蹲下,后腰处的衣摆一下子窜上去,枣红色下透出一抹雪色来,像带着勾刺一样,牢牢扒上他的眼球。

    接着,手脚像不受控制似的,他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拉下枣红色的衣摆,将那抹雪色掩回去。

    被人这样拽着衣服,她察觉后,动作明显一顿,转过身来,双手挂上他脖子,一起站起来。

    门口鞋柜前,放了张特地为穿鞋准备的矮凳,她一脚踩上去,瞬间和他齐平。他眼中错愕,又不舍得推开,只任她搂着脖子,渐渐靠近。

    那双手恶作剧般地向上摸,捏起两侧的脸,使他被迫嘟起嘴,她飞快地印上去,稳、准、狠,一气呵成。

    两人的唇肉紧贴着挤在一起,和书里的那种美好梦幻一点也不沾边。

    喻藻不会接吻。

    雨果曾说,真爱降临的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可纵使她再胆大,知识学得再透,也没有哪本书教她如何跟人接吻。

    不止她,喻荇也不会。

    可他懂得应变。

    桃花眼中的错愕与失措转换,还将迷离藏在深处。嘴唇汲取着对方的甘甜,迟迟不舍得分开,好像在酷暑暴晒后,一个猛子扎进冰凉的泉水里,渐渐下潜,不愿上浮。

    渐渐地,主动权交到他手里,与她的强势直白不同,他温柔地啄吻着她的唇面,一下一下,像个虔诚的信徒,在神灵面前,神圣地朝拜,没有一丝亵渎。

    干涸的心田不再满足这样细雨和风的滋润,渴望着能有一场骤来的山雨,降落灌溉。

    情绪被冲动支配,他的动作逐渐粗暴起来,急切地搂过她的腰,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按在门上,带着一场狂风暴雨,欺身压去。

    信徒不再将她奉为神祗,带着欲念和暴虐逐渐靠近,曾经的信仰有多纯洁,现在的情欲就有多阴暗。

    被束缚了太久,信徒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回归自由的第一件事,他学会掠夺,学会蹂躏,并将所学全部实践在她身上,掠夺她的氧气,蹂躏她的唇瓣。

    嘴唇开始发麻,胀痛,她有些不甘心被人箍在怀里,不得动弹,于是,想要离开,想要空气。

    神与人的战争,输赢往往在于,谁的信念更强烈。

    很显然,濒临窒息的神被触怒,开始挥手挣扎。

    身前的人没有放任,选择了镇压。他摸到她的手肘处,顺着胳膊又渐渐挪到腕子,抓过手腕按在她头顶,钉在门上,使她以一种屈辱的姿态迎接他的索取。

    这一刻,神灵跌下神坛,被曾经跪在脚下的信徒禁锢在十字架上肆意玩弄。

    连亲吻都变成一种刑罚,一种神灵渴望回归尘世的刑罚,一种信徒希望驯服神灵的刑罚。

    在这之前,她脑中发懵,眼泪蠢蠢欲动,甚至忘却了在被人亲吻,只渴求着氧气的到来。

    听说,神的眼泪落入凡间,会变成甘霖。

    凡间这时不需要甘霖,于是,在眼泪坠落之前,他终于将空气还给了神。

    当神怀着庆幸的心情,回到尘世,还没衍生出喜悦来,又被人抱着重新开始一场空气的争夺。

    原以为两人心意相通的她就要欣喜地回吻,可他突然想起刚才的电影里,玛莲娜被众人拖到街上,遭人辱骂欺打,还有那日喻妈毫不掩饰的嫌怒,脑中理智瞬间回归,猛地推开眼前的她。

    不能。

    他不能。

    他们不能。

    人不能弑神,神不能爱人。

    刚刚还缠绵悱恻的气氛一下子跌落冰点,他从她大睁的杏眼里,读出了难以置信、疑惑不甘、怒其不争,只好下意识地出言打破这尴尬。

    对不起,我们不能再这样,我不会再对你

    啪地一声,一巴掌将他未说出的话打了回去,她的手还停在空中,只觉不够解气,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下。

    潋滟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眸子像小鹿一样楚楚动人,整个人像是在水下潜伏太久,刚刚上岸,剧烈又静默地呼吸。

    半晌,她放下手,转身离去。

    这一场驯服,终究是成功了,狐狸将狼驯服成了鹿。

    门被打开,又重重关上,他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只希望把眼泪偷偷藏起来,流给自己。

    因为,人的眼泪,不值钱。

    还有,他知道,她真的生气了。

    上帝创造亚当时,只赐予他一种感情,爱。

    热爱挑战的莉莉丝不满他的乏味与抗拒,离开伊甸园,甘愿堕落为诱惑人类的恶魔。

    于是,人间有了淫欲、妒忌、猜疑、仇恨

    这一气,两人僵持了大半个学期。

    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与他划清界限,那天过后,就再也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尤其在两次大考中,喻藻每次以5分之差屈居喻荇之下,两人关系彻底恶化。具体表现在喻荇被赶下床,睡在了地上。

    两人每天在屋里来回进出,好像两个租客一样,熟悉又陌生。

    第三次月考结束,成绩刚刚下来,喻藻又是年纪第二。

    这种悲愤持续太久,头脑都开始变得不清醒,她起身去厕所,洗手台前竟一个人都没有。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下,冲着本就冰凉的手,可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听见厕所里,各种小道消息、闲言碎语乱飞。

    哎,这次考试物理题好难啊。

    是啊,我刚才去讲台偷偷翻了一下,连喻藻都没做对最后一道大题。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精神一振,耳朵自动选择起声音,只听那人又说到。

    喻荇竟然考了满分。

    喻荇好厉害啊,长得又帅,学习也好,我好羡慕喻藻,天天上学放学都能看着他。对了,听说物理有两个满分哎。

    啊,是吗,那个满分是谁啊?

    物理课代表,周洲。

    周洲长得也不错啊。

    你别想了,周洲可是从开学就暗恋喻藻,眼里已经看不进别人了。

    随后,嬉笑怒骂声,久久不断。

    外间,水龙头被拧好,她甩甩手上的水,脸上燃起胜利者的微笑,对镜理了理头发,大步离开。

    回来了   。